41、划掉

作品:《拿了我儿子的给我还回来

    说完之后, 玉珺一脸忐忑地看着姚玉苏。她知道在此事上,眼前的人绝对比任何人都有发言权。

    姚玉苏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花浆放在杯子里,然后拎起精致的小壶往里面缓缓加水。花浆被冲散开来,有细碎的花瓣浮上了水面,像是少女脸上的胭脂一样,

    红得羞涩。

    玉珺见她没有说话,忍不住道:“大姐,爹娘说定要你首肯才行。”

    “嗯?”姚玉苏抬头, 嘴角含笑,“婚姻大事自来都是父母做主,爹娘若是同意了就行了, 怎么还绕上我来了。”

    她这番若无其事的样子让玉珺很是意外,她以为大姐至少会跟她讲一通道理才行,怎么就……这有种不战而胜的感觉,

    让她准备了三日的腹稿一时间竟然无用武之地。

    “爹娘的意思是大姐你是过来人,或许有忠告要给我呢?”玉珺试探地问道。

    花浆冲好了, 姚玉苏推了一杯到玉珺的面前,道:“你尝尝。”

    “大姐……”

    “尝了再说。”姚玉苏收手敛眉,端起面前的小杯子, 轻轻抿了一口。

    玉珺端起面前的小杯子, 小小的喝了一口。花浆的甜意在舌尖绽放开, 那研磨在其中的花瓣似乎也顺着喉咙滑下,夹带着春日点在枝头的香气。

    “好喝。”玉珺放下杯子真心实意地道。

    玉苏问道:“甜淡如何?”

    “稍稍淡了些。”

    一瞬间,玉苏的嘴角漾起了笑意, 她看着玉珺道:“我倒是觉得甜了些,不太合我的胃口。”

    玉珺一头雾水。

    “宫里的生活于你我而言就像这同一盏壶倒出来的两杯花茶,你尝着淡了我尝着甜了,那到底这花茶是甜是淡呢?”姚玉苏双手交扣在腹前,身姿舒展,姿态恬淡。

    玉珺眉头一跳,恍然大悟。她重新看向自家大姐,从她踏入这间屋子起她便是这般闲坐的姿态,可看似轻松,实则却是极有讲究,松弛不等于松垮,她坐在那里便像是一根定海神针,周遭的一切都以她为中心。可这样的功夫岂是一两日就可以修炼成的?

    “大姐的意思是旁人说的都不作数,要自己去体会?”

    姚玉苏轻笑道:“你是我亲妹妹,该说的我依然会说,你别听着烦就是了。”

    “大姐请说。”这一次,玉珺挺直了脊背,看向面前的人的目光中更含了几分期盼。

    姚玉苏缓缓道:“你若要参选,选不上就罢了,选上了也顶多是个嫔。嫔乃妾,我们家没有纳妾的习俗,但别人家的妾侍你也瞧见了,早晚提着一颗心伺候老爷夫人,若生了孩子连一声娘都当不得,只得是姨娘。皇妃听起来风光,可在皇后面前,照样还是妾,该打的该杀的,不会有半分留情。”

    打、杀,这在玉珺的心中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怎么会……”

    “皇后有处置嫔妃的权利,再得宠的妃子,若皇后要处置,难道还有人拦着不成?”就像她处置丽妃一样,不过一杯毒酒尔,先帝可曾因此废弃她了?何况蔺郇对玉珺断然不会有先帝对丽妃的情意。

    “可陛下如今没有皇后。”玉珺辩解道。

    “他难道永远没有?”

    玉珺沉默了。

    玉苏道:“好,撇开妾这件事不说,你愿意和整个宫城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吗?无论他今日去哪个妃子那里,下一次你见到他的时候保证不会表露出丝毫的怨言吗?”

    “若是他宠爱其他女人胜于你,你能保证自己不心生嫉妒吗?宫中的时间过得可是很慢的,你若是没有做好枯守一生也无怨无悔的准备,那便打消了入宫的念头罢。”姚玉苏抿了一口花茶,的确太甜,她拎起小壶往里面加水。

    玉珺抬头看向大姐,似乎洞察了一些在她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背后藏着的是何等的隐忍。她是皇后,而众人皆知先帝生前最后两年极其宠爱丽妃,甚至为了丽妃屡屡与皇后叫板。在她端庄威严的凤袍之下,是否也藏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

    “大姐……”她眼眶一热,动情地唤了她一声。在她与父母畅游山水的时候,兴许眼前的人正在魑魅魍魉中艰难爬行。

    姚玉苏抬头,一脸惊讶。

    玉珺以为她会懂,没想到她竟然笑了起来。

    “你哭什么啊。”她笑得像是从未经历过风雨,或是早已将风雨抛诸脑后的轻快。

    玉珺低头抽出手绢拭泪,有些脸红,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竟然就这么哭了。

    “大姐,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擦干了泪,玉珺抬头说道,认真地道,“可我与其他人不一样,我是因为喜欢他才要去的。若是放弃了这次机会,我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站到他身边去了。”

    “有多喜欢?”

    她不问为何喜欢,几时喜欢,她问有多喜欢。

    要多喜欢才愿意苦守一座空冷的屋子等他时不时地光临,要多喜欢才会在他躺在别的女人身旁的时候也依旧心怀期待,要多喜欢才能支撑自己在漫长岁月中不悲不喜不怨不怒,安心地待在他身旁。

    玉珺微怔,她量度不出来。

    ……

    正月十六,写着秀女名字的册子被放在了皇帝的案桌上。

    长乐大长公主翻阅了一番,点头道:“不错,下面的人是用了心的,这好些女子都是京城里排得上号的。”

    “此次选秀以给宗室子弟选妻为主,朕的后宫进两三个就行了。”这是蔺郇早已计划好了的,后宫最大的隐患还未肃清,他可不想乱上加乱。

    长乐大长公主诧异地抬头:“陛下,你这是什么话?”

    “众卿要选朕便选了,难不成他们还规定了朕要选几个不成?”蔺郇笑道。

    大长公主的确没料到他还有这一手,叹着气摇头道:“都说姜还是老的辣,我看搁陛下这里不是这么回事了。”

    蔺郇扬唇一笑,谦虚收下。

    “如此,那我便替陛下张罗起来了?”大长公主问道。

    “劳烦姑母了。”

    长乐大长公主捧着册子到了后殿,待坐稳之后展开细看,居然发现册子上面有一道红痕,那是朱笔划过的痕迹。

    这是哪家的姑娘被陛下亲否了啊?长乐大长公主将册子凑近了仔细看。

    “姚国公府次孙女姚玉珺”。

    姚国公的长孙女她知道,这次孙女是哪位呢?长乐大长公主翻遍脑海也没有将名字和人对上号。

    但既然想起姚玉苏,长乐大长公主心里一阵挣扎,她知道这是陛下亲自划了的名字,她再去说也没用。但是……长乐总是忘不了姚后的模样,她咬咬牙,起身往前殿走去。

    “姑母为何去而复返?”蔺郇见到她十分意外,“可是有事还未交代清楚?”

    长乐上前,瞥了一眼两侧的宫人,道:“陛下不如先屏退左右?”

    蔺郇见她似有难言之隐,挥了挥手,将殿内肃清。

    “这里只有我们姑侄二人,姑母不必有顾虑。”

    长乐上前,捧着册子道:“陛下,这姚玉珺可是你划去的?”

    “是。”蔺郇爽快地应道。

    长乐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欲言又止。

    蔺郇倒是难得在爽快人身上看到这副前后矛盾的模样,笑着道:“姑母难道觉得不妥?”莫非姚玉珺才走通了大长公主这条路不成?

    “我说这些话并没有其他的意思,这一点请陛下务必相信。”长乐叹着气道,“本来我与她的姑侄情分已经随着孝哀帝走了就该断了的,但她实在是个不错的女子,我摸着良心也得这样说。”

    “姑母指的是……”蔺郇心知肚明却还装作不晓得。

    “玉苏。”大长公主吞吞吐吐地道。

    “朕划掉的可是她妹妹的名字。”蔺郇笑着提醒道。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姚家教的闺女实在不错,若不是……哎,不说那么多了,都过去了。我刚刚看陛下将玉珺的名字划掉了,这是应该的,因着玉苏的身份她也不宜进宫,但这被陛下亲自否了的女子,以后婚嫁之事上面可就艰难了。”长乐道。

    这一点蔺郇倒是没有考虑,划掉玉珺的名字只是要避开了他和玉苏的尴尬罢了,玉珺日后的婚事如何并不在他的考虑范畴内。

    “看在玉苏的份儿上今日我不得不冒昧进一句言,请陛下恕罪。”说完,长乐弯腰下跪。她是懂道理的人,陛下的皇位是承袭自先帝还是夺自先帝明眼人都知道,她今日站在姚家这边也有些与陛下立场相悖的嫌疑了。

    若是蔺郇是个猜忌心重的帝王,此时大长公主已经失了圣心了。

    大长公主说完这番话也有些提心吊胆,她并不十分了解这个侄儿,若他真的要因此翻脸她只得自认倒霉。

    一双大手扶着她的手臂将她带起,大长公主抬头一看,蔺郇亲自走下来将她扶了起来。

    “姑母念着与姚后的旧情,乃情深义重之人,何罪之有?况且朕也觉得姚家的闺女十分不错,若不是因着往事的缘故朕也不会如此直白地给否了。”蔺郇一脸感怀的道,“想当初姚国公也算是朕的恩师,朕那些带兵打仗的本领有一半都是从他那里学来的。”

    大长公主松了一口气,一脸欣慰地看着蔺郇。幸好,他是个能感恩的。

    “姑母今日倒是提醒了朕,姚家虽然因为姚后的原因有些沉寂了,但如今他们已经分作两府,各不相干,的确不该因姚后的原因而避讳启用能臣。”蔺郇道。

    大长公主略感错愕,她这番话似乎不是这个意思啊……可要说如此理解好像也没什么错儿。

    “姚家次女的事情就交给姑母了,朕相信姑母能妥善处置。”蔺郇转头走向御座,“既然想起了姚国公,朕这里有个军改的法子正好找他一同商议。”

    “如此,我就先告退了。”大长公主云里雾里的退下,也不知道自己这件事是办好还是没办好。

    只是转头蔺郇真的宣了姚国公进宫,不仅与他商谈了半日,并且在结束之时还将军改的重任交付给了他。

    朝廷风云突变,本是赋闲在家的人居然有被重新启用之日,这让谁也看不清皇帝真正的想法。

    慎国公府,姚玉苏看着案桌上的茶杯,心思百转千回。那茶杯是那日他划破手指滴了血进去的,虽然如今已是空杯,但她再也不能毫无芥蒂地把它当作平常杯子来用了,只得束之高阁。

    就算是她,这一次也搞不懂他在下哪盘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