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那日，殷大伯借了一辆马车，用饭过后早早的送知初三人去往县城。县城殷大伯每年都要去几次，但是知初和秀一搬家之后，他和殷大娘一直忙于农活，还没有腾出空来去看过两个人的生活情况。然后，忙忙碌碌的就到了新年。

    这次进城，除了送三个人过去，也是捎上山货粮食，帮着他们进城安置一下。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有些担心知初和秀一年纪尚轻，不懂得操持生计。殷大娘平时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这次殷大伯也是过去看看，如果有没安置妥当的地方，他也顺便给弄好，省得孩子们遇到困难时着急。

    殷大娘和秀水一直送到村口，然后看着殷大伯一车人慢慢消失才往家里走。

    虚岁十岁的秀水身姿纤细，已经初具少女模样。她挽着殷大娘的胳膊，想到再也不用看那个清瘦得像山羊一样的夫子，时不时阴阳怪气的挖苦自己，就开心得不得了。一路上哼着不知名的乡野小调儿，还不断的掸着新裙子上的灰尘——新裙子，也是知初新年时候做给她的，她喜欢得很。

    娘俩慢悠悠的往家走。一路上，秀水有收获了不少赞美，有夸赞秀水漂亮的，也有夸奖新裙子好看的，不论哪一种，都是能让秀水开心的夸奖。

    回到家里也没有活计，两人在屋子里休息。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歪着躺下的殷大娘有几分熏然欲睡。

    秀水自己玩了一会儿知初给带来的七巧板，忍不住问殷大娘，道：“娘，姐姐真的没有要你给的钱啊？”

    殷大娘正迷糊着，听到后，嗯了一声。

    秀水听着这样简短的回答当然不满足，她接着问：“娘，你说姐姐怎么这么厉害呢？不但不管家里要钱，还能在县城养活大哥读书和生活。我可听说了，县城什么都贵。大哥读书虽说不花钱，但是平时不也得吃饭买菜吗？”

    殷大娘闻言，眯着眼睛笑了笑，说：“你姐姐可真是好样的！不教书了，还能做绣品，做的也是一等一的好。光是在县城把两个人的生活安排妥当，就是头等不易。还能攒下钱来，给家里每个人都添置东西，这份心劲儿，太难得了。你要多像她学学。这孩子进了咱家，真是家里祖上积德了。”

    秀水跟着点头，接着说：“那过几天，看五爷爷去不去县城，去的话，我就坐他的车去找姐姐。我要跟姐姐学女工。娘，你不知道，现在村子里的人有多羡慕你呢？”

    殷大娘睁开眼睛，伸手点了点秀水的脑袋瓜子，说道：“我的好闺女啊，你就别去捣乱啦。你二哥才去，你根生九叔说是让你二哥跟着他先做小伙计，但是不还得要你姐姐多费心看顾着你二哥吗？”

    秀水不高兴了，噘着嘴说道：“我又不去给捣乱，乖乖的也不行吗？”

    殷大娘看着女儿的小模样，笑着把她拉到身边坐好，说道：“你去了，你姐姐也得费心照顾你。再说了，你大哥二哥都在县城，爹娘身边就剩下你了。难道你不想留在爹娘身边，心疼爹娘吗？”

    秀水咕噜着大眼睛，笑嘻嘻的委进殷大娘的怀里，撒起娇来。

    殷大伯这边，来到县城知初他们租住的院子，卸下带来的物品，在知初三人整理物品的时候，仔细看看院子的情况，连同屋顶、院门的情况都查看了一番，发现情况都不错，也就放心了。

    等知初他们收拾完，他又叮嘱三人，有事儿的话及时让往来的乡亲给家里带话，又叮嘱秀田不许惹事。然后趁着天色尚早，赶着马车转回殷家村。

    知初收拾好粮食物品，看着天色接近中午，赶忙去厨房准备午饭。秀田把自己的包裹放在秀一的屋里，兄弟俩坐在小厅里边说话边等做午饭的知初。

    刚好知初不在候，秀一听秀田说着村里学堂的情况。听得现在的学堂，仅仅半年时间，几乎就把知初的影子给完全抹去了，气得他不住的骂村长和新夫子卑鄙无耻，不是东西。

    知初过来之时，两个人默契的把话题转移到秀田来县城以后的安排上。所以知初进来时候，就听到秀田在说：“年前的时候，九叔回村了。听说他走了两年南北的商道，从咱们县城出发，最远到过关外的林海雪原远古森林，最西到过沙漠草原。不说货物各有不同，每个地方的人物风俗都是千奇百怪，真是厉害！他现在是于记米铺的掌柜，爹娘跟他说好了让我先跟他干，赶明儿就去于记米铺做伙计。”

    秀一看着秀田壮壮的身板，个子却还没长开，不禁有些担心。他说：“你去做什么活计呀？”

    秀田呲牙一笑，从凳子上跳下来，一边帮知初摆饭一边回答：“不知道啊。反正有九叔呢，他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呗。”

    不一会儿，饭菜摆好，三个人自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边吃饭边唠嗑。

    知初问道：“你真的不想再读书了？不然你就在家跟我读呢？然后明年春天又是春闱，一年时间你也能再长长身体。家里也不缺你你一口饭吃。”

    秀一跟着点头，也希望秀田能同意。

    秀田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大口吃着饭，说道：“姐姐，大哥，你们也别劝我了。在家爹娘也没少说这样的话。但是我也不是读书的材料，看见书本就头疼。现在能认识字，再学个算盘，也就够用了。你们不知道，过年的时候，在五爷爷家听九叔讲起走商道的经历，简直是传奇一般。听得我热血沸腾，好想快点长大，也去闯荡一番。”说完，还特意狠狠的扒拉着饭菜，似乎这样就能马上长大一样。

    看着秀田热切坚定的模样，知初和秀一也就没再强行劝说。

    知初想着，秀田现在一腔热血，劝了也不见得管用，还不如让他先去经历一番，如果几个月过后，他后悔了，再继续学习也不迟。

    秀一拧着眉头，慢慢吃饭，听着秀田兀自开心的畅想，最后他才说：“那就先去试试，如果不想做了，再回来继续读书。”

    却换来秀田更欢实的笑声。

    第二天的清晨，吃过早饭，秀一去县学上课。知初带着秀田找到于记米铺，根生早早的等在那里。他看见知初和秀田，赶忙从柜台后面出来，然后领着两个人走进店里。交代了小伙计照看铺子，他领着二人走到后院，详细说了如果秀田要跟着他干，需要做的事情和要求。

    知初看着秀田一脸欣然向往的神色，虽然担心他年纪小太辛苦，但是秀田自己是非常愿意的。而且，有九叔在身边看顾着，想必也不会太遭罪。

    因此，知初这边和根生一起安排好秀田，又简单说明了自己跟秀一在县城的情况，最后交代好秀田家里的地址，就暂时先离开。她今天还要去宝记秀坊取绣品的布料针线等，领回家去，就可以安生的在家做活了。

    一切都安顿好，回到家里已经接近傍晚。做好饭菜，没多久秀一就回来了。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是闷闷不乐。晚饭吃的很少，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温习功课，而是吃完饭就回到东屋，关上门，烛灯未点，默默无声。

    知初坐在小厅里，就着灯火整理了一会儿布料，裁裁剪剪半晌，还是没见秀一出来看书。这样的情况似乎不太对。知初担心秀一在县学里又遇到了不好的事情，如果他又像去年那样，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知初走到东屋门前，敲了敲房门，问道：“秀一，你还好吧？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屋里还是默默无声。

    知初等了一会儿，不得不继续问道：“秀一，我知道你没有睡。如果发生了什么，你说出来，咱俩一起想办法，不是比你一个人憋着，更好吗？”

    屋里还是默默无声。

    知初也没办法了，要么他睡着了，要么他暂时不想说。那就让他静静吧。

    这么想着，知初转身回到桌边，开始收拾布料，也准备休息。忙乎累一天，确实有些疲累。

    不想，等她快要收拾完的时候，东屋的门开了。秀一低着头走了出来，眼睛红红的。

    知初心里很惊讶，听殷大娘说秀一从小倔着呢，很少哭，反正知初没见过。就是去年秀一过的那般不如意，把自己憋的瘦骨嶙峋，也没有见他掉过一滴眼泪。这次居然眼眶都有点肿了。

    知初看着他走过来，到桌子边上，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冷开水。然后知初也坐了下来。

    秀一低着头，手里转着水杯，也不说话。

    知初沉默了一会儿，左思右想，应该不是县学里的事儿。然后她试探着问道：“你去看秀田了吧？”

    秀一沉默着，然后点点头。知初似乎是明白了。

    原来今天秀一下学之后，去秀田干活的铺子看望秀田。本来他是希望秀田和自己一起住，也好有个照应。可是没想到看到十多岁的秀田，在铺子里被指使的团团忙碌。麦色少年那尚待青涩的小身影，在一群大人中间，看起来是那么单薄瘦小，他远远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心里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