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陌生的熟人

作品:《长媳

    她十分相信丈夫,因为丈夫异常警醒,审时度势趋利避害,丈夫一直做得很好,此番劫难,自己一家也家族覆巢之下能保全一个结局尚可。想来,生在世家,丈夫虽不在最炙热的权利中心,也是累世公卿。他虽是旁支幼子,却勤奋刻苦,高中状元。大好前程摆在眼前之时,他却匪夷所思的选择了没有实权的翰林院。别人攒资历的时候,他又一意孤行的去长满灰尘的冷衙门修史。直到左相一案爆发,九族之中只有他能受了宗族连累之后,还用不可能的理由,将女儿摘出去。若不是不放心京城吃人的疯狂,女儿一个人难以招架,怎么会让女儿千里迢迢跟着他们受这种罪呢?唉,罢了,罢了!且在信他一回吧!

    两天的时间,官差看洛夫人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就在这天下午来到柴房,跟洛谨修打过招呼,告诉他们明天中午,要继续上路,赶去蜀州。

    辗转一夜,公鸡喔喔的叫起了沉睡的太阳。清晨,洛夫人便趁着殷大娘做饭的功夫,委婉的和她说如果他家不嫌多一个人吃饭,就想着把女儿留下来的打算。

    殷大娘很意外,不过一想为人父母的苦心,也就明白了,她心里本是十分高兴有这事落在自己家的,她相信自己男人不会随意救不好的人。但是这事她还做不了主,便对知初的母亲实话实说,要等自家男人殷根正从地里回来商量一下。

    待早饭过后,殷家夫妇没有同往常一样直接下地,而是进屋打起了商量。

    殷根正是个老实庄户人,但是很有眼力。想着从林中相遇到如今将要离开,官差对待洛家人的态度一直挺恭敬有加。人家官差都说洛家这位是被牵连的,本人并没犯什么天怒人怨的罪过。这洛知初虽说是“犯官”家的女儿,但是那姑娘这两天尽心竭力的照顾父母,言语行为不似作伪,也是个极其孝顺的孩子。

    殷大娘则更实际些。她想知初是个大姑娘,如果留在家里多一副碗筷而已,更多的是可以帮助自己照顾家里,毕竟孩子都小,地也不能耽搁,庄户人家劳动力是很重要的。而且那姑娘眼下看着有些瘦弱,但是能看出来是困顿磋磨的,待她缓过来,养几天,模样定不会太差,又是官家出身,总不是村子里的女娃子能比得上。如果不是这机缘巧合,自己家怎么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遇上这么好的姑娘。

    夫妻俩一商量,觉得有这么个知书达理的儿媳妇,跟自家有几分读书劲头的大儿子,刚好相配。事情很快定下来,殷家两口子换上平日不穿的衣裳,来到柴房,请洛家一家到东屋,两厢商议,两个孩子的事情正式的定了下来。

    洛谨修转身出去,来到官差的房间,洛谨修跟官差说了留下知初的打算,官差很意外,倒也没有再为难,毕竟当初离京之时,二人已经收了足够多好处,这回要留人,又不是在籍犯人,没有什么可难办的。

    洛谨修半晌才出来,洛夫人知道自己一直贴身藏着的羊脂玉镯子,就算是再舍不得这洛谨修给的一对定情礼,这回也彻底留不住了。这样也好,换得女儿能够留下来,也是值了。

    这天上午,知初一家留在两兄弟住的西屋休息。看着屋里整洁的摆设,齐整的矮书桌,细节看人品,洛谨修心下满意。

    洛夫人一直拉着女儿的手,看着女儿清丽的脸,沉默的神情,她似有千言万语,也不能统统说尽心里的想法。到了最后,只能嘱咐女儿说:“知初啊,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蜀地太险恶,爹娘不能让你跟着受罪。殷家温饱尚可保证得了,一家人心地也善良,想必日后不会为难你。你就在这里安心生活吧。”

    知初含泪点头,心里难免难过,想要质问父母为什么不一起带她去蜀州,可是想到昨天清晨悄悄听到的父母那些思虑重重考量,现在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父母已然将他们最好的都给了她,她不能辜负。

    殷家的两个小孩子知道今天家中有大事,没有像平常一样跑出去玩。他俩时不时藏在门口,偷看西屋的一家人,偶尔有你一句我一句的询问着什么,殷大娘一一答复他俩。偶尔有一言半语透过门帘传过来,轻快的语调能够听得出殷大娘十分高兴。

    西屋的知初一番梳洗,布衣洁净,乌发轻垂,整整齐齐的站在母亲旁边,一直红着眼,神色坦然的接受了父母的安排。

    在中午洛氏夫妇启程之前,殷家高高兴兴的结了这门姻亲。尽量把最重要的环节走了一圈,写了婚书,摆上一桌酒席,请来村长和本家的叔叔伯伯一起吃个饭,知初的名分就这么定下来了。

    离别之时,洛谨修静静的看着女儿,不言一句。到了村口,洛夫人和知初再也忍不住,哭得不能言语。知初心知不能改变父母给自己的选择,这一场痛哭,也是自己小小前半生的最后哭泣,往后的日子只有好好生活,才能不辜负这一场撕心裂肺的分别。

    远行的人们,再也看不见踪影,殷大娘才怜惜的拉着知初的手,回到家中。这场匆忙的婚事,像样的形式都没有,殷大娘心里觉得有些亏待知初。她又一想,即便自己有这个时间准备,恐怕知初也不会有这个心情。唉,算了,还好可以等到秀一长大,待到圆房之时,再热热闹闹的办上一场,到时候就弥补上知初没能穿戴新娘子凤冠霞帔的遗憾了。眼下要紧做的,还是将家里最靠边的那间房子收拾出来,先让知初住进去。过几天,再让女儿也住进去,女儿也大了,不好总跟自己和丈夫住一个屋。

    殷大伯到家之后,看着家里没什么事,沉默的拿起农具,便去田里干活。黑小子秀田中午大吃一顿,早就趁着家人忙碌的时候,撒欢疯玩去了。

    殷大娘领着知初回到家里,看着知初还没有缓过神来的样子,心里越发怜惜。看着她不言不语的样子,心说这孩子再怎么懂事,也还是个小姑娘。虽说经历一些磨难,乍然离开父母,心里说不定怎么难过呢?

    她拉着知初的手,来到东屋,让知初坐到临窗的床上。知初抬起头,红肿的眼睛对着殷大娘,很想对她笑一笑,可惜没能笑出来。殷大娘看着她这懂事的小可怜样儿,哭笑不得,看出来这小姑娘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的,叹了一声,到是笑了出来。

    殷大娘拍拍知初的手,跟她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家,安心在这里生活。咱们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只能饮食温饱。你跟着大娘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好不好?”

    知初点点头,哑着嗓子嗯了一声。不是她不想好好跟殷大娘说话,是嗓子太干涩了,实在说不出话来。

    殷大娘也没再说别的,让知初在屋里好好休息,她转身离开收拾最西边的那间单开门的第四间房子去了。

    知初心情大起大落,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头还是晕晕的,不一会儿就侧歪在床上,迷糊的睡着了。

    秀水开始还跟在娘亲的身边偷偷地看着知初,后来跟着娘亲去收拾房间。她又不能真的帮助干什么活,在母亲身边玩了一会儿,觉得没有意思了,就悄悄的跑回东屋,掀着一小条门帘缝,偷偷的看知初。

    她听母亲说这个姐姐以后就在自己家了,还要给自己当嫂子,等大哥长大了会嫁给大哥。爹娘很高兴,她也跟着高兴。可是她也有自己的担心。她想要一个像二丫嫂子那样的,二丫嫂子会给二丫做鞋、会给二丫绣荷包,还会把好吃的留个二丫吃。她不想要小翠嫂子那样的,小翠嫂子经常打小翠,她嫂子原来还是小翠的表姐呢,好可怕呀!

    知初晕晕腾腾的睡了很久,醒来时灼灼的太阳已经偏西了。她从床上坐起来,愣愣的想了一会儿,干涩红肿的双眼清晰的提醒她,痛哭过的人是她,留下来生活的人也是她。

    透过敞开的窗子,知初看见殷大娘蹲正在井台边上洗东西,转过头来想下地去院子的当空,门帘子刷的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就听见一串哒哒哒的脚步声小跑着冲了出去,眨眼间就看见那个晃着两个朝天辫的小胖妞,跑到殷大娘身边去了。

    小胖妞趴到殷大娘耳边,悄悄地说了句什么,殷大娘抬头看看了东屋的方向,伸手点点小闺女胖胖的脑门儿,指指井台上空着的木盆说了一句。一会儿功夫,哒哒哒的脚步声就传到屋里。知初刚刚从床上下来走到门口,掀起就看见胖乎乎的秀水小心翼翼的端着小半盆水,正低着头往屋里走呢。

    她赶忙上前,把水从小胖妞手里接过来,虽然暂时知初还不清楚这水是用来干什么的。

    小胖妞来来回回的偷看知初好几回了,可能是觉得没有那么陌生,因此盆子被接过去后,秀水也没有立刻跑开。她仰着头,看着知初,脆生生的说:“我娘说,让你洗脸的。”

    知初微微一愣,有些赧然,看着秀水亮晶晶的眼睛,低声跟她说:“谢谢你啦,”顿了顿,此时的知初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殷大娘才合适,论理说叫声“娘”没错,可是自己又有些叫不出来。犹豫了一下,她接着说:“也谢谢你娘。”

    小胖妞显然没想到知初会跟她道谢,像大人一样的道谢。村里的孩子都不这样的,家里的大人也没有谁谢过她。秀水的脸嗖的一下就红了,火烧猴子屁股一样,噌噌窜了出去。

    小胖妞害羞的反应,太逗了!知初原本忐忑沉闷的心情,居然一瞬放松下来。能养出这样娇憨单纯的小姑娘,这样的人家,也会很温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