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你是小偷吗?

作品:《长媳

    知初回头看着她,她的眼里没有恶意,只是一个孩子单纯的好奇。她也就笑着说:“不是,我们不是坏人。”

    小姑娘接着问道:“那你们怎么被官差看着呢?大戏里演的,坏人才会被官差看押着呢”,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疑惑不解。

    知初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小姑娘解释,略低下头,正有几分踟蹰,一道清亮的声音传过来,说道:“姑娘,抱歉了,小妹年幼,不懂事,她没有恶意,请你别介意。”

    知初抬头,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少年,干净整洁,目光清正略含歉意,正抓着眼睛鼓鼓的小女孩肩膀,示意她不要说话,小女孩生气的喊了声:“哥!”

    知初略微摇头,低声说了句“没事”,小少年对着知初点点头,拉着撅着嘴的小女孩进屋了。

    这位小少年,正式殷家殷根正的大儿子,正在读书的殷秀一,小姑娘正是白天与知初说话的那个,叫秀水。当然,殷家还有一个儿子,就是白天知初看见的那个七八岁的黑小子,叫秀田的。

    小少年秀一拉着妹妹进屋后,严肃的对着妹妹说道:“刚才你做错了,知道吗?”

    秀水还在生气,噘着嘴,哼了一声,没说话,显然也没觉得自己是错的。

    秀一看着妹妹的样子,也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想到刚才那位姑娘难堪的样子和官差们在屋子吃饭时和自己父亲的闲聊,心说:如果真的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官差又怎么会客气对待他们呢?还能容忍他们歇脚养病?

    于是,他蹲下来,将小姑娘的胖脸搬到自己面前,跟妹妹说道:“你刚才那样很没礼貌,知道吗?”

    秀水看着哥哥严肃的脸,还是有些害怕的,她头一次看到和戏文一样的犯人,只是好奇,才会想着戏文里说,坏人才会被官差老爷看押。她就是想问问,怎么会没礼貌呢?她明明每天都和村里的长辈打招呼啊?

    秀一看着妹妹,没有明白自己哪里不对,就耐心的跟他说:“你问人家是不是坏人,别人怎么回答你?你自己可以看啊,好好看看她是不是在做坏人做的事情,对不对?”

    秀水似懂非懂的,歪着头看着哥哥。

    秀一接着说:“就好像你去村头的二丫家里玩,二丫突然问你,‘秀水,你是小偷吗?’你会不会很伤心?”

    秀水想了想,虽然二丫和自己不熟,但是如果她那样问的话,自己真的会难过的。因为自己明明不是,二丫那样问就好像自己就是小偷一样。想想好像真的会发生一样,小姑娘胖乎乎的脸蛋瞬间扭曲了,大眼睛突然就涌出一包泪水,嘴巴张开,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还边说:“我不是小偷!哇哇!秀水不是小偷,秀水是个好孩子!”

    秀一也没想到给妹妹吓成这样,立刻手忙脚乱的把妹妹抱到松木凳子上,边擦眼里边哄她:“对,对,秀水不是小偷,秀水是个好孩子,秀水最乖了!不哭、不哭啊!”又许了糖葫芦、小风筝、甜糕点等诸多好东西,秀水才慢慢停下哭声,抽抽搭搭的。

    妹妹不再哭了,秀一也拉开凳子坐下,却也没忘记自己要劝诫妹妹的初衷,因为他觉得这是关于妹妹明辨是非的事情,于是他揽住这个小胖墩,轻声细语的问她:“你刚刚突然问那个姐姐,就好比二丫可能突然那样问你一样,是不是很让人难受?”

    胖丫头点点头,还打了一个哭嗝。

    秀一看妹妹知道轻重了,也就没再强求她去道歉什么的,妹妹还小,她能懂了这件事对错就好了。况且,那户人家和官差很快就要走了,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何苦让小妹为难?他又哄她一会儿,看她笑着玩了半晌,有了困意,才送她到父母的房间去了。乡间农院,小孩子多是跟父母一起住的。

    晚上知初母亲的神色好了很多,一家人悬着的心轻松下来。内心紧绷许久的知初一放松下来,顿时疲惫不堪,不多一会儿便沉沉的进入梦乡。

    晨曦中的柴房,不冷,微微昏暗的夜色中,洛夫人已经醒来,殷家的药物很好用,能够这么安稳的休息上两天,让疲惫不堪的洛夫人渐渐缓了过来。洛夫人醒来后,趁着细微的光线,静静的看着还在沉睡的女儿,看着她原本圆嘟嘟的鹅蛋小脸瘦成了如今的如锥子般尖,原本白白嫩嫩的面色也黑瘦黑瘦的,她伸手摩挲着女儿的头顶,默默流泪。

    兀自难过的洛夫人专注的端详着女儿,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丈夫早已醒来,也在静静的关注着她们娘俩,轻轻的一声叹息自耳边传来,洛谨修拥住洛夫人单薄的肩膀,没有说话。

    洛夫人收住伤悲,侧头对洛谨修轻声说:“真该把她留在京城。”

    洛谨修沉默一瞬,也轻声说道:“寄人篱下,她也不愿,一家人不能分的太远。”

    洛夫人心里明白,女儿即便真的留在京城,也不见得会好过,只罪不及子女,但是有犯官父母这一项,无论何种原因还是会使人低人一等,何况当初是那样才华横溢的女儿,如何敌得过京城堪比狂风暴雪般的世态炎凉?现在虽然什么都没有了,但自己和丈夫还在女儿身边,时时相伴,苦乐同享。但她还是难过,为女儿小小年纪却徒步千里的苦楚、也为曾经那样优秀耀眼的女儿本身。

    洛谨修看着深含愧疚的妻子,又看看还在深沉睡梦中的女儿,思索良久,不禁将心中的一个想法,吐露给妻子。只见他低声对着妻子说道:“我们把知初留下来,好不好?”

    洛夫人仿佛没听清,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洛谨修再次说道:“我们把知初留下来,留在殷家,做童养媳。”

    洛夫人惊得双眼圆瞪,呼吸都屏住了一息,转头看看知初还在沉睡,急切说道:“这怎么行?我们知初……”

    洛谨修伸手握住妻子的手,止住她的言语。他知道妻子在想什么,他当然知道,他都知道。可是这样的想法,也不是仓促的决定,他对妻子解释道:“别急,且听我说。你我一路走来,形形色色的人物也未少见。殷家人除了两个小的,殷氏夫妇品行如何?”

    洛夫人思索一会儿,说:“仁善,踏实。”

    洛谨修接着说:“到了蜀州之后咱们如何安置?”

    洛夫人心中清楚,她说:“自然是劳役。”

    洛谨修问道:“何处劳役?”

    洛夫人显然愣住,洛谨修接着说道:“蜀州地广,蛇蚁丛生,毒障环绕,我们去了,何地劳役?何种劳役?均未可知,你我一去前途未卜。眼下知初尚不足及笄,去了,我们不能好好安顿她;三两年内,蜀州能有良配?日后便是能够回京,知初境遇更加难堪罢了。”他看着妻子蹙眉,又说道:“世家权贵尤擅捧髙踩低,知初留在京城,那等情境咱们想想就揪心。留在这里则不然,虽然这里偏远,可是距离蜀州不足二百里。殷家如何你也看到了,是个善良人家,勤劳淳朴,可恰恰这样,知初如果留下,才不会受委屈。”

    洛夫人蹙着的眉头仍然没有松开,她双目含泪,手抚在衣襟上,掐的紧紧的,低下的面目,泪珠连绵不断垂在蜷着腿的破旧裙面上,压着嗓子嗫嚅道:“殷家孩子……,夫君,咱们知初,我舍不得。”

    洛谨修嘴角发苦,他又如何舍得?不过还是得坚持说服妻子,这是目前来说,最稳妥的选择了。相比较京城的腥风血雨,淳朴的乡村能给女儿更多的庇护。

    他不得不接着劝说:“殷家长子,年十岁,观其言行,是个方正之人,观其面相,将来有些造化也有可能。主要是,他读书。”剩下的话,他没说,想来妻子也能明白,乡民不比世家,世家更重背景利益,乡民更看重人品本身。

    殷家长子读书,女儿才华横溢不输男儿,至少在他高中之前,女儿都不会被小觑。即便将来高中,也需要一些年月。他们本就是遭受连累,或许那时自己已经返回京城,高官仕途也许没什么希望,但是京城交好的故旧,对于一个初入官场的新瓜蛋子,还是很值得考虑的。如此一来,相比去未知的穷山恶水,知初的生活即便有些曲折,也不会太难过。

    妻子不再出言反对,眉头却也没有松开,洛谨修明白妻子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他没有说的是,五年之后,如果殷家待女儿不好,他情愿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辜负殷家对妻子的相救恩情,也要将女儿带回自己身边。

    天光大亮,阳光灿烂的天气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洛谨修带着知初和身体渐好的洛夫人,对殷家一家人的救命之恩真诚的感激一番。无奈当前情况下,除了再三感激之外,也没有更多的酬劳可给予。

    殷氏夫妇到是没想能够得到到洛家人这么正式的感谢,看着洛家人困顿中仍然谦恭有礼,不卑不亢,一时间很是意外,临近蜀州,他们也曾遇见过犯官罪人,印象中可不是这样的,谄媚求生的、相互残杀的或是绝望麻木的,像是疯狗一样狼狈也常见。

    整整一个白天,洛夫人都在想丈夫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