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牝鸡司晨

作品:《种田之流放边塞

    八月三十一, 旭日初升, 秋高气爽。

    春光明媚, 一室亮堂堂。

    姜玉姝对镜端坐, 身穿素白中衣与单裤, 凝视铜镜里的自己, 轻声说:"不用脂粉。"语毕, 她拿起眉石,倾身, 对着铜镜描眉,淡化天生柳眉的弧度, 慢慢描出两道半剑眉型的英气眉毛。

    "啊?"

    "这、这……"翠梅和两个小丫鬟吃了一惊,犹豫问:"夫人今天上任, 待会儿要接见许多下属, 不稍微涂点儿胭脂吗?"

    姜玉姝摇摇头,慢悠悠答:"我一向懒得梳妆打扮, 况且, ‘女为悦己者容’, 你们二爷不在, 我打扮给谁看?"

    翠梅等三人忍俊不禁, 捂嘴笑。

    "接见下属和本县的重要人物,不宜精心梳妆打扮。我是女官,外界本就议论纷纭, 如果打扮得花枝招展,外人见了指不定怎么议论。"姜玉姝虽然叹气, 眼里却噙着笑。少顷,她放下眉石,对镜左看右看,满意颔首。

    翠梅替她不忿,"容貌是天生的,夫人天生丽质,即使不梳妆打扮,也美貌动人!"

    姜玉姝拿起梳子,含笑点了点心腹,夸道:"不错,你习字读书之后,奉承话说得越来越漂亮了。"

    "奴婢实话实说而已,哪一点夸大啦?"翠梅接过梳子,小双、小霞凑近附和:"容貌有目共睹,美就是美,绝不是夸出来的。"

    "没错!"

    姜玉姝乐道:"你们呀,嘴一个比一个甜!"

    主仆四人闲聊几句,翠梅弯腰问:"头发全梳起来吧?掖进帽子里。"

    "嗯。"

    片刻后,姜玉姝站起,张开双臂,两个丫鬟捧来官袍,展开,小心翼翼为她披上。

    "腰身没改,奴婢只改了肩膀、袖子和下摆。您觉得合适吗?"

    姜玉姝对着大铜镜,仔细打量:七品文官,青色官袍,补子绣的是鸂鶒,宽大,笔挺。

    一举手一投足,官袍飘飘,显得高挑的女子更高挑,身段婀娜,神态沉静,透着一股子俊逸。

    "哎呀,长短正合适,挺好看的。"

    "好看!"翠梅等人围绕女官打转并赞赏,与有荣焉。

    "腰带呢?"

    小霞飞快递上,三人合力,把宽腰带系得不松不紧。

    最后,戴上帽子。

    姜玉姝目不转睛,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双手扶了扶乌纱帽,心潮起伏难平,感慨道:"这顶帽子,不知我能不能戴得稳,也不知能戴多久。"

    "一定会顺顺利利、长长久久的!"翠梅忙提醒:"今天是上任的好日子,别说不吉利的话。"

    姜玉姝笑了笑,转身,坚定迈步,"走吧,去前堂!"

    不久.前堂

    边陲地广人稀,不像寸土寸金的都城,县衙虽然陈旧甚至破旧,但十分宽敞,方正庄严,打扫得干干净净。

    姜玉姝官袍笔挺,踱步前行,边走边观察陌生环境。

    除了知县的若干亲信之外,县丞、主簿、典史……等等,簇拥并尾随,无论内心如何犯嘀咕,表面皆恭恭敬敬。

    "整个县衙,都哪些地方是修缮过的?"她发问,嗓音清亮,言行举止从容不迫。

    县丞黄一淳近前,简略答:"公堂、六房的书房和后衙部分厢房。庸州失陷期间,县衙被敌兵祸害得乱糟糟,咳,因为拮据,一时半刻拿不出足够的银两,只能慢慢修。"

    姜玉姝点点头,须臾,她迈进偏厅落座,居高临下,俯视两排座椅,"时辰还没到,各位,坐。"

    "谢大人。"县丞率领若干胥吏,按旧日的规矩落座。

    紧接着,衙役奉茶,众人从未跟女官打过交道,既不敢乱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低着头,沉默品茶,唯恐不慎得罪上峰。

    姜玉姝喝了口茶,一边翻阅职名履历册,一边接见众下属,受了许多礼与恭维,说了许多应酬话。

    半晌,她发现少了一人,便温和问:"教谕,荆远山——哟?年逾花甲了。老先生来了吗?"

    众下属不接腔,鸦雀无声,眼底闪烁些微看戏的光芒。

    黄一淳责无旁贷,侧身仰脸,解释道:"荆先生告假了。他一则年事已高,二则在战乱中受过伤,腿脚不便,三则日前着凉,正在卧床养病,暂时无法拜见大人。等康复了,想必会来拜见的。"

    "原来如此。"

    姜玉姝颔首,食指点了点职名履历册,赞叹:"这上头注明,老先生举人出身,传道授业半生,桃李满天下,伤病交加,本该颐养天年,却仍放不下学生。不错,令人敬佩。"

    众胥吏心思各异,赔笑倾听。黄一淳脸色不自在了一瞬,接腔道:"对,荆先生确实教了大半辈子的书。"

    哈哈,那老酸儒会来的,等着瞧热闹吧!闻希窃笑,余光瞟向李启恭,郎舅心照不宣,暗中等候。

    顷刻后,一名胥吏小跑而来,双脚停在门槛外,躬身,毕恭毕敬地禀告:"启禀县尊,时辰到了,老百姓正在恭候您的大驾。"

    "好。"

    "大人,请。"众下属齐齐起身,让知县先行。

    繁文缛节,但不得不简单走一趟,正式宣告新官到任。姜玉姝站起,官袍改短了,但刻意没改腰身,宽大,走动时翩翩飘逸,意外地英姿飒爽。

    她目不斜视,率众行至县衙仪门,站定。

    此时,三班六房、县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早已分列两排恭候,老老少少,全是男子,足足百余人,好奇至极,悄悄打量女知县。

    日上树梢,秋阳下黑压压一群人,却静悄悄,丝毫不闻窃窃私语声。

    司仪自然由礼房小吏担任,他清清嗓子,郑重宣告:"新任知县、姜大人驾到,拜——"

    霎时,除了有功名在身的人作揖之外,其余百姓应声下跪,高呼:"草民拜见姜大人!"

    吏、户、礼、兵、刑、工,朝廷六部,县衙则是六房,国有国法县有县规,皆规矩森严。对平民百姓而言,皇帝远在天边,知县是父母官,是高高在上的太爷,县衙就是"小朝廷"。

    姜玉姝感慨万千,缓缓扫视人群,扬声道:"都起来吧。"

    "谢大人。"众人听命行事,不闻议论声,只闻鞋履衣服窸窣声。

    下一刻,司仪挥手示意,旁边几名衙役立即点燃爆竹。

    刹那间,爆竹"噼里啪啦~"连成片,震耳欲聋,嘈杂动静里,硝烟味儿弥漫,秋风卷起红碎屑纷飞,人群终于发出议论声,热闹非凡。

    司仪忙前忙后,略靠近,提醒道:"大人,请入大堂,行礼叩谢皇恩!"

    姜玉姝颔首,腰背挺直进入大堂,面朝都城方向,行三跪九叩大礼,遥遥叩谢皇恩,肃穆道:"微臣郭姜氏,叩谢圣上隆恩,从今往后,必将尽心竭力为公为民,绝不辜负朝廷的信任。"

    紧接着,司仪熟练地引领,吆喝道:"请大人前往后衙,祭灶!"

    她耐着性子,率领一干主要胥吏去了后衙,遵照礼仪祭灶。随即,返回前衙,迈进宽敞的公堂,郑重接过印信,落座,监督六房经承吏典拿了各自的卯册,官吏挨个画卯,便于新官认识下属。

    人人乐呵呵,表面一片融洽,正热闹间,外头突然响起"咚咚~"鼓声,擂鼓者显然使了大力气,清晰可闻。

    "什么动静?"

    "怎么回事?"

    所有人一愣,停止交谈,面面相觑。

    姜玉姝愣了愣,旋即回神,不确定地问:"这是……击鼓鸣冤?"

    "是。整个县衙只有一面鼓,供老百姓报案用。"黄一淳纳闷皱眉,欲言又止。

    ——堂外,一名小吏心急火燎,踮脚寻找县丞,意欲求见,却被几个捕快阻拦:"去去去!"

    "瞎闯什么?"

    "新知县是女官,如无命令,闲杂人等一律禁止靠近,避免冒犯了她。"

    公堂肃穆,公案上方挂着"明镜高悬"匾额。

    我才刚上任,就有案子了?姜玉姝心思飞转,面色镇定,轻声问:"报官应该先递交诉状吧?"

    "对。但偶尔有较紧急的案子,或者,原告不懂得请讼师写诉状,便会击鼓。"黄一淳不了解女官性格,试探问:"大人今日刚上任、刚接了印信,您可需要休息休息?"

    众多百姓听见了鼓声,新官上任,即使生疏,也必须硬着头皮办案!

    姜玉姝紧张之余,莫名激动,坚定答:"不了。既然我已接过知县印信,有人报案,岂能不管?立刻升堂,看看是何人报官、有何冤情。"

    黄一淳作为县丞,处理惯了案子,他毫无异议,点头并吩咐:"准备升堂!"

    "是。"相关胥吏领命,迅速安排手下行动,不一会儿便布置妥当,恭请知县审案。

    姜玉姝虽然经常进出各地衙门,曾几次旁观官员审案,但均只是路过,从未认真看完一整场……升堂审案,她毫无经验,幸亏县丞在场,有他从旁协助,不至于出丑。

    惊堂木一拍,一声脆响,县丞代为喝道:"升堂,带原告!"

    随即,在众人注视下,一名白发苍苍的跛足老人,身穿洗得泛白的蓝袍,浑身酒气,一瘸一拐地走进公堂。

    瞬间,众人瞠目结舌,交头接耳:"怎么是他?"

    "唉,老先生又喝醉了!"

    "上回没闹够,又来了,这次他想干什么?"

    ……

    姜玉姝打起十二分精神,审视原告,正欲询问,却听县丞惊讶问:"荆先生?你、你怎么——方才是你在击鼓鸣冤吗?"

    "荆先生?"姜玉姝诧异,轻声问:"莫非他就是本县的教谕?"

    "对。"黄一淳无奈告知:"他便是荆远山。"

    荆远山须发雪白,醉醺醺,傲然昂首,劈头问:"你、你就是新任知县?呵,果然,还真是个女人。"语毕,他长叹息,大着舌头,含糊嘟囔:

    "牝鸡司晨,不成体统。"

    牝鸡司晨?

    姜玉姝听清了,脸色突变。

    "大胆!"

    "老先生,休得无礼!"李启恭猛地起立,正气凛然,"此乃朝廷派来的新任知县,图宁父母官,您虽然是举人,无需下跪,但也得行礼啊。"

    荆远山站得笔直,明显流露不敬之色,沉默打量新上峰。

    姜玉姝微微皱眉,冷静挥手制止了李启恭,明知故问:"堂下何人?为何击鸣冤鼓?"

    荆远山怒气冲冲,嚷道:"老夫要状告县太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