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1章 虚虚实实(为白银大盟“公子WV”加更3/10)

作品:《终宋

    随着丁大全这一句问话,他目光中已带了寒意,配上那一张青蓝色的面容,仿佛是能看透人心的恶鬼。

    李瑕却是坦然迎上了他的目光,道“我只愿入蜀从军,远离临安府之争端。自然不会潜在丁枢相身边捉把柄。”

    丁大全上下打量了李瑕一眼,也不知是信或不信,最后轻嗤一声,讥笑道“从军蠢材才愿当武官,大宋真正统兵者皆是文官。”

    李瑕道“我不会八股,也不喜读书。”

    “你见过程申甫那腐儒,他叫你去太学读书”

    李瑕一听,知道申甫大概是程元凤的字,应道“是。”

    “老夫不是程申甫,守些破烂规矩。”丁大全淡淡道。

    他语气间显得极瞧不起程元凤,随口又道“你既想入蜀立功,此事老夫安排,给你寻个好官职。”

    “谢丁枢相。”李瑕拱了拱手。

    这一拱手,或许也代表着他的仕途上蒙上了一个污点。

    相比起来,程元凤当时的安排才是真在为他考虑。

    丁大全答应得爽快,并非是比程元凤更真诚,不过是全无底线罢了。

    而李瑕跟着丁大全破坏了规矩,入仕升迁,必然也要被骂作奸臣,万夫所指。

    虽然他毫不在乎这些,他就没想过要给谁当臣,奸臣与忠臣,随旁人怎么想。

    丁大全又问道“世人皆称老夫奸邪,你投奔老夫,不怕坏了名声”

    李瑕道“总好过被污蔑为潜通蒙古,被论罪处死。”

    “就这样”

    “是。”

    “你该多巴结老夫几句。”

    “实话实说而已。”李瑕道。

    丁大全目光看去,看了一眼李瑕那挺得笔直的背脊。

    目光再一转,又看到了那不卑不亢的眼神,以及眼神中的淡然自若。

    丁大全微微一凝。

    世人看他这张青蓝脸,眼神中或多或少都带着嫌恶、恐惧、避讳视之为妖魔鬼怪。

    那种“长成这样一定是鬼怪”的避与嫌,哪怕再细微,他都能敏锐地感受到。

    然而,李瑕没有。

    丁大全活了一辈子,几乎是头一次遇到这样坦然的目光。

    他忽有些感慨,踱了几步,负手站在窗前,叹息了一声。

    “自老夫扶摇直上,身侧皆蛇虫鼠蚁,许多年来,未见有如你这般隽秀人物来投效了。”

    李瑕知道他说的不是相貌,指的是姿态。

    “丁枢相过誉了。”

    “蛇虫鼠蚁”丁大全背对着李瑕,喃喃了一句之后,忽感慨起来。

    “世人皆言老夫奸恶,然则,他们嫌恶老夫,老夫亦嫌恶他们,不过道貌岸然之辈、腐儒而已。早年间,老夫任福建路宁德县主薄,其地群山僻壤,道路不便。百姓行路,困于氛雾险壁,蛇虫之毒。邮亭逆旅,以入宁德为戒。唯老夫力排众议,不畏艰难,开辟白鹤岭,经罗源叠石直抵福州,惠及宁罗两县百姓。你认为老夫此举,对耶错耶”

    李瑕道“若能造福一方,该是对的。”

    “可知腐儒们是如何弹劾老夫”

    “不知。”

    “以青鸾既变,士气不扬为由,弹劾老夫坏了当地风水。”

    李瑕道“我不明白。”

    “他们说岭路直射县城,有伤文运。”

    李瑕依旧有些疑惑,道“我还是不明白。”

    丁大夫道“当地士大夫读书之家不喜道路通达。道路通则文风盛,文风盛则州县之试名额即少,是谓有伤文运。老夫开辟道路,坏的又何止是那些人的文运当时老夫不过一主薄,未曾攀附宦官,依旧是被骂作奸邪。”

    李瑕无言以对。

    丁大全回过头来,走到了李瑕面前,把那张青蓝色的脸凑得近了些。

    “人说老夫如鬼如蜮,老夫看世人才是鬼。人说老夫狠毒贪残,但,毒得过世间人心”

    他在这一刻竟显得有些孤独。

    他既看不起身边的小人,也看不起指着他骂的君子。

    李瑕没说话,他已分不清这些庙堂高官所言,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也许是丁大全在惺惺作态,收买人心而已。

    实无甚可说的。

    丁大全叹道“老夫与你投缘,今日说的多了,多了总之,往后你随老夫做事,不必理会世人诽谤。”

    “是。”

    丁大全遂拍了拍李瑕的肩,走了出去。

    倒是还留下了一句吩咐。

    “吴衍,你与李瑕商议具体细节莫轻慢他,且记,老夫视李瑕为子侄”

    “是,谨遵丁公吩咐”

    龟鹤莆赶进堂中,只见贾似道已下朝还家,正倚在躺椅上假寐。

    “阿郎,丁枢相果然是去了兴礼坊观潮别院,想必已与李瑕谈好了。”

    “嗯。”贾似贾含糊应了一声,睁开眼,道“他该已得到丁青皮的信任。”

    龟鹤莆忍不住问道“小人真不明白,阿郎为何要放李瑕去”

    “他说得不错,即使扳倒了谢、程,不过是与丁青皮共相,比如今又有何区别”贾似道喃喃道“那句风物长宜放眼量,真是好眼界。”

    “可如此一来,丁枢相知道阿郎往他身边派人,岂不得罪了他”

    “不如此,丁青皮便能当我好相与吗”贾似道漫不经心道“恰是李瑕直说了,丁青皮才会以为我不过如此、以为他身边没有我安插的人,反而放松了戒备。”

    龟鹤莆会意,不由笑了笑。

    “如此一来,阿郎先前安插在丁枢相身边的人,就全都不遭猜疑了”

    “呵。”

    “阿郎,妙啊。李瑕非要救聂、林、刘三人,死不松口,那便让他自己去救,阿郎既不用出力,却能得一份情报、一份功劳。且这次扳到了左相,留右相与丁枢相斗,再布几枚暗棋。神机妙算也。”

    贾似道笑了笑,轻踹了他一脚,骂道“马屁拍得不响,该练了。”

    “是,是小人这不是还没全明白吗那万一李瑕真投了丁枢相又如何”

    “不会。”

    龟鹤莆道“对,对,他既见过阿郎,又岂能再看上丁枢相一天上仙、一地下鬼,小人真是多虑了。可笑丁枢相一把年纪,比阿郎和李瑕加起来都大,却被耍得团团乱转。”

    “响了。”贾似道喃喃道“但也没响。”

    “小人这可不是溜须拍马,实是真心这般想。”

    贾似道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道“真当我这么做只为相位不成西南战局如火,余晦无能,亡国之患迫在眉睫。罢谢方叔相位、替换蜀帅,此为当务之急,不容犹豫。”

    龟鹤莆一愣,分不清自家阿郎是玩笑或是在自欺欺人抑或是这次要让自己拍一个不同凡响的马屁

    难不成,阿郎是真心这般想

    龟鹤莆心头迷茫,那到了嘴边的奉承之词一时竟是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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