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第650章 俘虏

作品:《终宋

    渭河北岸,一千余骑向东驰去。

    烈风拂过汪直臣的脸,他纵马而奔,心中实在是不解。

    为何刘黑马不调凤翔府驻兵增援为何刘黑马兵势犹在,且见到了援兵已至,却还败退

    战意未免有些低了,不符三峰山之战打出的名将声望。

    五千余骑兵于平野败于七千宋军,连他都替刘黑马感到窝囊。

    连奔十余里,入了夜,汪直臣放缓马速,遇探马回报。

    “报,廉公正在前方”

    汪直臣驰马缓缓又行了一里,赶进一个村落,正见村口破庙中亮着篝火。

    “廉公刘黑马竟败逃了,我们守凤翔”

    廉希宪抬手,打断汪直臣的话,道“速引兵回京兆府吧。”

    “京兆府”汪直臣大讶,“局势何至于此李瑕不过区区数千人,关中诸州城驻军相加犹有两万余众”

    “若刘黑马不降,关中诸城不需增援李瑕也拿不下。”廉希宪缓缓道“但若他降了李瑕,你我也只来得及赶至京兆府。”

    “降”

    这一字入耳,汪直臣已完全愣住。

    他实难想像,以大蒙古国之强盛,怎会有蒙古世侯向宋地将军投降

    不可思议

    夜幕降下。

    卸下步人甲的宋军士卒们扒掉身上的衣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姜水河边,躺下,任河水冲刷着小腿。

    他们是这一战中最辛苦的人,披着近六十斤的战甲来回奔走,保护身后的同袍,已没有人再要求他们清理战场。

    姜水河上铺满着尸体,已成了一条血河,他们并不在意,只想要凉快。

    有士卒驱着俘虏搬运尸体,扯着嗓子喊道“都别喝这水,万一染了疫病。”

    “老子知道”

    “也别洗了,大帅说了,天气热,战后万一发瘟疫,不是闹着玩的。”

    “好”

    把脚探在河水里的重甲兵们往岸边挪了挪,依旧躺着,无力爬起。

    但累归累,犹有人忍不住大声笑喊。

    “万胜”

    “还喊都喊哑了”

    “哈哈,万胜。”

    “又不是头一次胜”

    欢呼声传到大营。

    大营里的士卒亦欢呼雀跃,但也有人在哀悼战死的同袍,笑声与哭声汇聚,像是在诉说这让人又喜又悲的战场。

    马嘶声已远去,马群正在被赶往大散关。

    偶有骏马回望夜色中的战场,眼神似通人性,带着悲伤之色。

    死去的马匹则被宋军士卒剥皮拆骨,架在一团团篝火上烤着。

    大帐外,篝火旁,刘元振正被五花大绑着丢在那儿,热得满头大汗。

    他出神地看着篝火中散落的余灰飘起又落下,感觉它们就像自己的心,已成了死灰。

    今日一战,刘黑马在被包围了一个下午之后,终于落败而逃,仅一千四百余骑渡过姜水浮桥。

    最大的伤亡也是当时出现的。

    之后,宋军调转头来,与大散关守军包围了他这一部人。

    军中俘虏,只怕已有近三千之数。

    “又是这样被俘了”

    让刘元振最难耐心伤的便是这个“又”字,想到这里,情绪上来,欲哭,无泪。

    “李瑕在哪”

    他忽然叫嚷,以头撞地。

    “李瑕在哪让他来见我”

    李瑕还在指挥士卒与民夫清理战场。

    他是冷静到无趣的人,打了胜仗也并未沉浸在兴奋之中,更担心的还是炎炎夏日万一出现的瘟疫,于是仔细叮嘱士卒尽快掩埋尸体。

    之后,则是探视伤员。

    帐篷里哀嚎声不止,陆小酉听得一声“大帅”,想要支起身来,又听李瑕说了一句。

    “都别起来,躺着可缺伤药”

    “大帅放心,不缺的”

    好一会,李瑕与军大夫聊完,终于走到陆小酉身边。

    “大帅。”

    “别多礼,伤得重吗”

    “不不重,没事的,半个月就能好。”

    “你又躺在担架上了,场面有些熟悉。”

    “是末将没用。”陆小酉羞愧应道。

    蓦地,他又想到在临安受伤时被严云云取笑的场面这次又打了胜仗,要是也能让她知道就好了。

    之后再想想,陆小酉还是消了这念头,决定回去之后老老实实娶个媳妇。

    李瑕自是不知他这些奇怪又简单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

    “不要妄自菲薄,你是大将之才。”

    说罢,往别的帐篷走去。

    陆小酉还是撑起身子,默默在背后向李瑕抱拳相送,这才肯躺下。

    兀自体会着心里的骄傲,以及对未来的盼望。

    “嘿,大将之才”

    夜更深,李泽怡走进帐篷,看了看陆小酉身上的伤势,问道“还能好吗”

    “能,戴着护心镜。”

    与往常一样,陆小酉并不在意李泽怡语气中有些居高临下的口吻,反问道“你骑马去追了后来斩首几个”

    “一个,又生擒了三个,已报给刘统制。”

    “那你记得,是一个三贯加三个五贯还有,加上前面的功劳,已经能转资了。”

    陆小酉说着,自顾自地为他算起来。

    “一个三贯加一个五贯,是八贯加十”

    李泽怡不耐,道“已录过了。”

    换作别的校将或许又要生气,陆小酉却不气,只是道“那就好。”

    “倒是真没想到,最后还真能骑马去追敌。”

    李泽怡感慨一声,想了想,解下腰间的水囊放在陆小酉床头,道“早些好起来。”

    神态语气,仿佛陆小酉才是他麾下的士卒一般。

    但他却浑然忘了,战时,他其实从头到尾都老老实实听陆小酉的指挥

    快天明时分,李瑕才回到中军大帐。

    刘元振已在篝火旁被烤得大汗淋漓。

    “李瑕有本事你杀我啊”

    “若想杀你,兴昌六年成都之战时你已经死了。”

    刘元振不由一滞,再想说些什么,李瑕却已跨入大帐。

    黎明时,篝火终于熄了,宋军士卒也未再点火。

    刘元振终于感到渐渐凉快了些许,躺在地上似睡非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大帅,廉希宪只怕已赶回京兆,若再不肯相见,时机便逝”

    刘元振迷迷糊糊睁开眼,先是看到了一双登云履。

    他缓缓抬头,只见贾厚正被两个

    士卒看着,站在大帐外。

    “二二舅”

    刘元振本想问“二舅也被俘了吗”但再想到方才那句话,心知贾厚是随刘黑马逃了之后又再次过来。

    再一想,他已明白了。

    贾厚眼眸一低,扫了刘元振一眼,并未说话,眼神却很复杂。

    同样当过李瑕俘虏的舅甥二人便这般一站一躺,感受着这难堪的气氛

    终于,帐内传来李瑕的声音。

    “带使者进来。”

    有士卒上前,一把提起刘元振,丢进大帐中。

    帐内,先入眼的是一张大地图,李瑕并未特意收起来,那山川河流间画着一条条行军路线

    刘元振愣愣看了一会,知道这一战败得不冤。

    李瑕准备得太久、也太细,莫说汪直臣的援兵没能渡过渭水,哪怕是凤翔府再有援兵,宋军能再从大散关再调出千余兵力。

    另还有斜谷关。

    分批压上,为了留作后手而已

    战已战过了,再看这些亦无用,唯在心中添一缕悲凉,刘元振转过目光,只见除了这地图,大帐内简洁异常,仅一卷草席,一根长槊之后,李瑕已披上了盔甲转过身来。

    只是见使者、俘虏,披甲做什么

    刘元振能懂他,既是战场,李瑕就时刻做好准备。

    这就是这么个无趣的人,但也确实太过于出众了。

    “见过李大帅。”

    贾厚施了一礼,径直道明来意,道“今已见识大帅神威,我欲与大帅谈谈正月时未竟之事”

    “别急,还有一位。”

    李瑕将佩剑在身上挂好,仔细、有条不紊的样子。

    “大帅,人带来了。”

    帐外有人通传一声,又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被丢进来。

    刘元振定眼一看,却是刘元礼。

    “五郎”

    “大哥二舅你们这”

    刘元礼不可置信,已呆滞下来。

    三人各自回想到成都一战时受俘的场面,羞愧难抑,都恨不能扎到地上

    “都出去吧,离帐二十步,不得让人靠近。”

    “那大帅是否有危险”

    “无妨。”

    李瑕吩咐过后,方才转向贾厚,道“开始吧。”

    相比帐中另外三人,他精神奕奕,像是能发出光来。

    刘元振以往还能欣赏李瑕,此时却觉得他很讨厌。

    那种远超于常人的坚韧,就很让常人讨厌。

    这念头一起,刘元振才意识到,自己终于承认,相比于李瑕,自己就是个寻常人

    “姐夫愿与大帅再谈正月未竟之事。”

    贾厚不去看地上的两个外甥,努力保持着语气的从容,既不说昨日一战,也不谈方才提及的廉希宪赶赴长安一事。

    “刘家愿与李家联姻,姐夫膝下,十三姐儿、十四姐儿年岁与大帅正相当”

    空气中还弥漫着战场上的腥膻气,贾厚闻得到,心中也有悲怆。只能说是,已过去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今日之日,世家大族首先要保证的还是家族的基业。

    凤翔府的兵力未调、关中各地还有驻军,刘黑马逃得及时,尚存有谈判的本钱。

    这是战前便留好的退路

    但李瑕已抬手,打断了贾厚的话。

    “贪了。”

    两个字入耳,贾厚眼神立即尴尬起来。

    李瑕道“我说话直,但既然胜败已定,你不必再讨价还价。要谈可以,基调先定下,别贪心,我们实事求是。”

    贾厚赔笑道“恕我冒昧,大帅欲使刘家帮衬,该给的体面却不能薄了。要共济大事,首先当有情份”

    “正月,我好言相劝,未给刘家体面”李瑕问道“彼时你们想看实力,现如今实力摆出来了,你们又想要情面、要情份好话孬话都是你们说了算,岂不贪心”

    “这”

    贾厚低下头,眼色为难起来。

    这第一步李瑕既不肯让,刘黑马想要的更多东西李瑕便更不可能给了,那就再难谈下去。

    他不敢说硬话,以免谈崩了。

    只好将目光瞥向刘元振。

    刘元振会意,无奈地闭上眼,仰起脖子,道“二舅不必与他多说,且看他不过数千兵力可得关中否我与五弟绝不怕死”

    “好。既然如此,大可成全你们”

    李瑕话到一半,贾厚抬眼看去,见其眼神坚冷,不由脸色大变。

    “大帅不可啊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