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蔷虽料到她迟早会提出与二哥会面, 却不曾想她会提得这样快, 下意识地看向四周, 但见椒房殿众人已被悉数屏退, 看来倒并非临时起意,而是筹之烂熟的。

    只是到底太急切了些。

    虽无旁人,李蔷仍是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大声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继而才压低声音, “然后呢”她看着宋氏,神情微微冷凝, “在那之后,娘娘您想怎么样”

    此时此刻,她并非以嫔妃的身份来跟宋皇后对话,而是李家的一份子。李家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 断不能再落上暗通皇后这样的罪名即使皇后自己甘心情愿。

    宋皇后不禁语塞, 亦有些茫然。她也说不准自己究竟想要如何,而今才道当时错,当她接纳了那道圣旨坐上喜轿的时候,她才终于明了,她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伟大, 可以付出一切牺牲。什么皇威浩荡,什么家族重任,所换来的不过是年复一年的幽深孤寂,在这四堵红墙笼罩下,她并非高高在上的皇后, 她只是一个渴望得到爱的女人。

    只是,当初她那般严词拒绝李清,不惜斩断一切瓜葛,而今却又心智反覆,他会看不起她么还是,已经不再惦念她了呢

    从宋皇后眼中,李蔷看到的唯有无助与哀伤,看来何止是二哥不好过,这位皇后娘娘也快活不到哪儿去。

    略一思忖之后,她轻声说道“我愿为娘娘安排,只是此事不易,还望娘娘耐心等候。”

    宋皇后惊喜交加,“真的”

    “真的,”李蔷点头,静静看着她,“只是无论发生何事,还望娘娘千万顾全大局,李家如今已经不起分崩离析了。”

    宋皇后茫然应下,苦笑道“本宫哪里还敢奢望许多。”

    只要能见上一面足矣,她不指望李清能彻底谅解她,只要只要让她知道李清眼下过得很好,这便够了。

    楚镇进门的时候,林若秋正埋首案前,认真地于窗前练字。旁边那摞厚厚的账册已消减了一大截,经过她这几天艰苦的努力,看来已颇见成效。

    楚镇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本打算吓她一吓,可谁知林若秋仿佛提前察觉到什么,无精打采地转过头来,楚镇却被她吓着了,“你刚刚傅完粉”

    那脸简直跟发白的墙灰似的,看不出半点神采。

    林若秋淡淡抬了抬眼皮,指着自己道“您觉得我还有心情梳妆打扮么”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她这几天却连半点悦人的精力也没有,成日家素面朝天,当然像她这样底子好的不施脂粉也没什么,可是气色的影响就十分巨大了。

    天晓得,为了计算清楚这些账目,她连宝贵的午休都摒弃了。

    皇帝瞅着她眼下两圈乌青亦有些心疼,“是朕太过急进,可你怎么不注意保重身子”

    林若秋也想啊,可她对于珠算的掌握都不十分清楚,基础不牢靠,自然得多加练习。这几日光是拨弄那几颗算盘珠子,她的十根手指都磨出水泡来了。

    此时此刻,林若秋才对谢贵妃等人油然生出几分敬意,难怪总说能者多劳,她要达到谢氏等人的水平,也许还得花上十年当然这些世家女都是从小有计划培养出来的,若非宋氏横空跑出来,也许谢婉玉当初会成为皇后也说不定。

    楚镇翻箱倒柜寻出药膏为她上药,林若秋便巴巴地望着他道“陛下,妾能不做这些么”

    楚镇轻轻往她磨破的指尖吹着气,好让那疼楚舒缓些,神色极尽温柔,说出的话却不怎么令人愉快,“自然是要学的,你若觉得太累,不妨暂歇几天修整精神。”

    皇帝说话倒很得老夫子的精髓,宽严相济,看似是在哄人,意思却不容反驳。

    林若秋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道“陛下这般用心良苦,是想将臣妾推上皇后的宝座么”

    她这话问得太直白了些,皇帝脸色一僵,“你怎会这样想”

    就算他真有这层意思,也只是他个人隐秘的期盼,是不宜宣之于口的于情于理,林若秋做这个皇后都是不相宜的,更别提当今的皇后仍然健在。

    林若秋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问,她若是懂事一点儿,聪明一点儿,就该心照不宣地与皇帝达成共识无论成与不成,她只要照着皇帝的意思去做就是了,而非质疑他的决定。

    只是,林若秋对于皇帝这种拔苗助长式的做法颇有抵触,且不提她能否达成皇帝的期望,皇帝这种做法就是在自乱阵脚倘若说楚镇的贤名是臣民敬仰他的资本,那林若秋更不愿意皇帝因她毁掉好不容易积累来的名声。

    宠妾灭妻,这在本朝的历史上是大忌,不乏有君王因此受到攻讦。林若秋与宋皇后虽不存在实际上的敌对关系,可宋氏始终是皇后,而她无非是楚镇的一名爱妾。

    林若秋安静的看着对面,“妾何德何能,敢让陛下为臣妾而不顾物议”

    楚镇若真因她而废掉宋氏,可想而知朝中会有多少反对的声音,魏太后为先帝生了二子一女都没能扶上后位,到她这里却破例了,岂不证实了惑乱君心之说。

    然楚镇的神情十分固执,“朕说你能,你便能,朝中人言何所畏惧”

    林若秋很感动,真的,可她更愿意保留几分理智,“论家世,贵妃和贤妃都胜过臣妾百倍,名声更不必说,陛下确信您能平息流言么”

    谢贵妃这些年苦心经营不是没有成效的,如今说起贤德,宫外人都首推谢氏。更别说她家世代为官,家风清正,在朝野颇受赞誉。

    楚镇冷声道“可她们都没孩子,朕唯一的孩子出于你腹中,你难道不想让阿瑛成为嫡子”

    林若秋当然也想啊,谁都有过做梦的时候。只是人贵有自知,若楚瑛命里能当太子,绝非嫡庶所能影响,更不会因她这位母亲的身份发生变化。最近林若秋也时常幻想若她能早生个几年,再托生于宋太傅那样的钟鸣鼎食之家,会否如今坐在凤座上的便是她了如今也少了这些风波。

    可人生是不能重来的,倘若她注定不能走到与楚镇并肩站立的位置,那她也只得认了,只能怪两人命里无缘;事实上她理当知足,与她目前所拥有的东西比起来,这一点名份上的小小缺憾已经微不足道了。

    林若秋情知皇帝性情固执,并非那么容易说服的,她也没打算说服皇帝,只希望皇帝能姑且听听她的心声,因抱着楚镇的肩膀依依说道“无论陛下您最终如何决定,都请为皇后保留足够的颜面,别因臣妾的缘故苛责任何人。”

    这样说或许太小白花了点,可她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宋氏于皇后的职分上虽不十分尽责,可也并未犯过大错,她不该因此而受辱而无子被废这一条,已经是极大的羞辱,且本朝并无这项规定。

    林若秋偎在他怀中,如同梦呓一般的道“臣妾都不着急,陛下又何须急迫至此于臣妾而言,能长长久久地陪伴陛下身侧,便于愿足矣,别无奢求。”

    残阳的余晖照在她薄薄的耳垂上,透出浅淡粉色,使她看起来脆弱而惹人怜爱。楚镇下意识的将她拥紧了些,呢喃道“朕不着急。”

    这便是听进去了,林若秋仿佛受到极大鼓舞,趁热打铁道“那这些账册也能送回尚宫局去了吧”

    她既没有谋求后位的雄心壮志,对宫中事务自然无须汲汲营营。

    可谁知皇帝依旧无情的拒绝了她,“不成,该学的东西还是得学的,不然以后婳婳出嫁,你打算让谁教她当家理纪”

    林若秋咋舌不已,皇帝这也想得太长远了吧,在她这里还是两个刚出世的小毛团子,皇帝却已经考虑到了今后的十几二十年果然天子是唔易做的。

    末了她只能屈服,皇帝都把婳婳的终身大事搬出来了,她这个做母亲的还能不用心么尤其不能沦为儿女们鄙薄的对象,怎么她这当妈的连算账都不会呀,那就太可笑了。

    林若秋遂振作起精神,规规矩矩坐好,重新将账本摊平。

    楚镇在一旁为她研墨兼指点江山,两人一个愿教,一个肯学,融融暮色下,颇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意。

    半月之后,楚镇尝试将宫中事务分一部分给她处理。谢贵妃并未阻拦,反而干脆的撒手,悉心指点她哪些事得紧要过目,不可耽误;哪些事可以稍稍往后放一放,等有闲暇再来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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