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1章 小雪(7)

作品:《万人嫌阴郁受重生了

    林重檀像是睡着了, 他一动不动,长睫敛着。他鲜少在我面前睡着,每次我醒来的时候, 他也会很快醒来。我入睡时,他往往还没睡。

    我曾腹诽过他哪来的那么多精力, 一天做那么多事情, 都不累吗

    如今林重檀好像真的累了,累得在我怀里睡着了。仿佛无论我怎么唤他, 他都不会再醒过来。

    我顾不得擦掉脸上的泪,先努力平稳心情, 慢慢伸手探到他鼻下。

    还有气息。

    我的手骤然脱了力, 过了一会,我咬着牙爬起来, 将林重檀和我分开的时候,我心情复杂到无与伦比。若是原来,我定是要打林重檀一巴掌, 可是他现在已经经不住我这巴掌了。

    我胡乱地拿丝帕擦了下自己,就又去看林重檀。他腰腹部和胸口的伤口还在泊泊流血。

    忽地,我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人先用北国语言,听到我一声警惕的“谁”后,又换成了中原话。

    “我们是北国人,前来接公子和巫命大人。”

    巫命大人

    我愣了下才意识到对方指的是林重檀, 当林重檀还伪装成绍布的时候, 我就发现了我们身边肯定跟着北国人。那日我眼睛受伤, 我亲耳听见他在跟人说话, 用的还是北国语言。

    “等一下。”我对外面的人说, 同时忍着酸疼, 飞快从车座下的抽屉翻出干净衣服套上,再帮林重檀把衣服整理好。

    至于至于他身上的伤,既然北国人来了,就交给北国人好了。

    他是死是活,由老天来决定。

    我将车帘掀开,外面站着两个北国人,而远处还有一群。他们静默在那里,似乎不准备过来。我目光扫过近处的两个北国人。这两个人都很年轻,其中一个应该比我还要小几岁,脸上稚气未脱。

    年龄小的那个对上了我的目光,不知为何,他脸猛然变红,继而忙低下头。另外一人发现了年龄小的那个的异样,目光冰冷说了一句北国话,再对我说“公子冒犯了。”

    他们的中原话不算特别好,但我能听懂。

    两个北国人上了马车,我看着他们检查林重檀的伤势,其中年龄略长的那个从怀中拿出一个圆红漆盒,盒的上方有若干针尖大的小孔。

    当那人打开盒盖时,我不由地拧起眉。

    圆红漆盒里面是一条不到半指长的红中隐隐泛黑的虫子,年龄较长者小心翼翼地将虫子倒在林重檀的伤口处,虫子在伤口处扭动几下,随后竟顺着伤口爬了进去。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忍不住开口。

    年龄小的那个转头看我一眼,才平静下去的脸又开始变红,他声若蚊蝇,“这是蛊虫,可以保住巫命大人的心脉。”

    旁边那人立刻呵斥他了一句,虽然我听不懂,但我估摸能猜出大概意思,他不想让我知道太多。

    他们让那条虫子爬进林重檀身体后,又拿出一个瓶子,里面应该是药粉。他们将药粉倒在林重檀伤口上,再蓦地将胸口的小刀拔出。

    刹那间,我看到昏迷过去的林重檀皱了眉。他似乎被痛醒了,眼睫微颤,可几息后,又重新归于安静。

    两人迅速地将伤口简单包扎后,就把林重檀背了出去。我见状,以为自己待会可以独自离开,可哪知道年龄略长的那个又回过首看着我。

    “现在外面不太太平,公子还是跟我们一道吧。”

    我被关了起来,虽然北国人表面上对我很尊敬,几乎我要什么都给,但他们不允许我出这个院子。

    这个院子位于京城外,具体离京城有多远,我并不清楚。院子外有北国士兵把守,那些北国士兵皆换上了中原服饰,伪装成富贵殷实人家的守卫。

    我已经被关了八日,这八日据说林重檀一直没醒。他的房间在主屋,有一次半夜,我忽地听到外面有奇怪的动静。

    我爬起来,偷偷推开窗户,发现主屋那边灯烛辉煌,有人端着铜盆出来,盆里是让人怵目惊心的血水。我听不懂那些北国人在说什么,但从主屋出来的每个人脸色都极其难看,甚至我听到了哭声。

    哭什么

    哭林重檀要死了吗

    我不想再看,将窗户重新合上,可我却也没了睡意。我靠坐在床上,手心控制不住地冒虚汗。

    直至到完全天亮了,我才有了点睡意。此时,伺候我洗漱的人也来了。

    这人就是那日我见到的年龄小的那个,他叫阿木尔,今年才十六岁,因为会说中原话,所以被派来伺候我。

    他发现我是醒的时候,有些惊讶。

    我在阿木尔伺候下漱口洁面,用早膳的时候,我看到公羊律。公羊律是认识我的,他站在我门口,慎重地敲了下半开的门,才走进来。

    “九公子。”他与旁人不同,会在“公子”前面加个九字。

    我将手中的瓷勺放下,又取了丝帕擦了唇,方道“公羊先生有何事”

    公羊律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老朽想让九公子去看看巫命大人。”

    我听到他说的是这样,便将脸转开,“为何要我去看我又不是大夫。”

    “九公子虽不是大夫,但中原有句话是解铃须用系铃人。巫命大人昏迷时一直念着九公子的小名,昨夜巫命命悬一线,险些去了,现在情况也没有好转,所以老朽想让九公子去看看巫命大人,只略看一看都行。”公羊律道。

    我沉默了许久,还是摇了头,“我不想看到他。”

    公羊律眼里露出明显的失望,但他也没再说什么,倒是旁边的阿木尔“咚”地一声跪在地上,“求求公子,去见见巫命大人吧。”

    他言辞恳切,表情急迫,而我却不明白他们这群北国人为何会奉林重檀为巫命,这个巫命在北国又起着什么样的作用。

    我转开脸,“你跪我也没用,我说了我不会去看他,我不是大夫,你们要治好他,就去请大夫。京城里有好大夫,宫里更是有好的御医。如果你们放我离开,我倒是可以派些御医过来。”

    公羊律叹了口气,“老朽不是不愿意送九公子回去,只是现在京城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是难民,九公子贤身贵体,若被那些难民冲撞了,岂不是我们北国的罪过等过段日子,京城没有那么乱了,老朽自然会送九公子回去。”

    我不知公羊律话中有几分真,但他不放我走,想来并非全然因为我的安危问题。

    我上次从天极宫回宫,已经见到很多难民,现下京城的难民更多了吗

    公羊律说完这话,就将跪在我面前的阿木尔带走了。今年的天就像被捅破了一般,下不完的雨。我没了心情继续用膳,就站在廊下,茫茫雨幕,飞丝连绵。

    我伸手去接雨,忽地听到一声惊雷,我浑身一颤,手心刚接到的雨珠因此尽洒于地。

    又过几日,公羊律给我送了一个檀木匣子,他说檀木匣子是林重檀的,特意让他给我。

    “他醒了”我声音很轻。

    公羊律笑着点点头,“是,幸有天神庇佑,巫命大人已经醒了。”他话锋一转,脸上的笑也一同敛去,“但巫命大人原先就有旧疾,如今伤了心脉、腰腹两处,身体仍是非常虚弱,床榻尚且下不得。不过巫命大人特意让老朽给九公子将此物送来。”

    我看了檀木匣子几眼,当着公羊律的面就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信,还有一个精巧的铜铃。

    我看到铜铃,不由将其拿出。刚拿起,铃铛就发出很清脆的声音。这个铜铃有我半个巴掌大,上面纹路复杂,我仔细辨认,也辨认不出上面的画画的是什么,好像是两个人,又好像是滚在云团里的龙。

    铜铃上还有字,但不是中原字,我并不认识。

    我抿住唇,将铜铃重新放回檀木匣子,“谢谢先生特意跑一趟给我送此物,但我不需要。”

    饶是公羊律,此时也露出错愕的神情,“九公子连信都不愿意看吗”

    “是。”我冷淡地说。

    公羊律这回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以一种过来人的眼神望着我,好像笃定我有一日会为今日所行后悔。

    “就算九公子不愿意看,也请把东西留在身边吧。”说完,公羊律离开了,而我下午就把檀木匣子交给了阿木尔。

    阿木尔应该不知道这檀木匣子是林重檀托公羊律给我的,听我说要把这个东西送还给公羊律,他就老老实实去送了,回来时左颊有个极明显的巴掌印。

    阿木尔几步冲到我面前,像是想质问我,但对上我的目光,他又变得嗫喏,最后什么都没说,也像公羊律一样长长地叹气,离开了房间。

    又是十日过去,我看到北国人在收拾东西,阿木尔一早就跑来跟我辞行,说他们要回北国了。

    “你们回北国,那我”我话没说完,公羊律就从外走进来,他一脸我所熟悉的笑容。

    “自然是将九公子安安全全送回京城,但因为我们身份问题,我们特意叫了九公子的人来接九公子回去。”他看了下外面的天色,沉吟道,“估摸着下午就能到了吧。”

    公羊律又对阿木尔说“别站在这,去收拾东西,我们的东西一点都不能留。”

    待阿木尔离开,公羊律又请我去看望林重檀,我依旧拒绝了。他见我拒绝,迅速从后面拿出檀木匣子,“那就请九公子收下此物吧。”

    他走得飞快,仿佛怕多呆一刻,檀木匣子就会重新回到他手里。

    只是恐怕公羊律也没有想到,我会直接将檀木匣子放在廊下的美人靠上,随意有人经过,都会看到此物。

    所以不仅旁人看到了,林重檀也看到了。

    林重檀醒了,明明是盛暑,他却穿了件颇厚的玄色披风,也愈发衬得他面色苍白。他目光先是落在檀木匣子上,再看向我。

    随后,他往我这边走来,我见他走来,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林重檀登时脚步一顿,但他还是慢慢走到我面前,黑黢黢的双眸里所藏的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情绪。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他说这话时,语气极为虚弱,声音大概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

    我袖中的手攥紧又松开,“我为什么要去看你你的死活与我无关。”

    林重檀闻言,一双眼近乎执拗地盯着我,“小笛,你真的想让我死,对么”

    我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转开脸,他应该呆不了多久,我嗅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几息的沉默后,林重檀咳了两声,他突然换了话题。

    “如果我说当初指使段心亭的人不是我,你会信我吗会愿意跟我回北国吗”

    不是他

    那是谁

    除了他还有谁能让段心亭在那夜杀我

    我猛然转头看向林重檀,想要问出口,却发现自己呼吸都变乱了。我用力咬了下唇,尝到疼痛后,终于能把话挤出来,“那是谁”

    林重檀不说话了,他总是这样。

    他盯着我,眼神又变成我看不懂的。

    我心里顿时来了火,“林重檀,你自己亲口跟我承认过的,还有,我为什么要跟你去北国我是邶朝的九皇子,不是你用银钱买来的玩意儿。你看看我,我从遇到你的第一天起,有过过一日好日子吗我哪都不会去,你不要再来接近我,否则我一定杀了你,恶心的强奸犯。”

    最后一句话,我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出,声音虽压得极低,但林重檀绝对能听清。

    他听到这句话,唇角渗出了血,此时身后有北国人开口,那人口里说着我听不懂的北国话。

    林重檀垂眼听着,左手慢慢将唇边的血丝擦掉。他忽然让我想起一种花。

    大片大片的雪色珍珠梅被暴雨淋湿后,总显露出衰败感。

    林重檀听完那番话,眼里似乎没了任何情绪,也不再看我,转身往院子外走去。我看到有人给林重檀递面具,他将面具覆于面部,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剩余的北国人也撤离了院子,只留下我一个人。我站在原地,目光渐渐转到那个檀木匣子上。

    没过多久,我的双肩被人握住。

    是宋楠。

    宋楠握住我肩膀后,顿觉失礼,又连忙松开跪在地上,“属下见过主子,属下来接主子回宫。”

    我没有应宋楠的话,而是走到檀木匣子旁边。我盯着匣子看,久久地看,直至宋楠感到奇怪地唤我一声,我才有了动作。

    我把檀木匣子抱入怀里,“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