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1章 秋分(4)

作品:《万人嫌阴郁受重生了

    我隔着铁栏, 与林重檀相望,直至我的手腕被拉住,一旁是太子的声音, “小心脚下,可别被脏血弄脏了鞋子。”

    我低低嗯了一声。

    狱卒上前将牢门打开, 林重檀的牢房比前面的牢房都大, 引路的狱卒有七、八人, 其中四人踏入牢房,点亮牢房里的烛火。

    明亮灯火下,我看清牢房里的种种刑具,大部分刑具都是我叫不上名字的。

    其中一条铁板凳上有残余的深红色团块。

    狱卒在墙上一处机关上摁了两下, 林重檀手上的锁铐链绳即变长。锁链一长, 他不再是被锁链吊着的情况,脚步跄踉了几步, 但他很快又稳住身体, 双眸冷静地看着我们,确切地说是看着太子。

    “恕臣衣冠不整,臣林重檀给太子殿下请安。”

    虽说请安,他却并没有行礼。

    太子发出一声极轻的笑,“不愧是檀生。”他目光转到牢房里的狱卒身上, “平日你们是怎么招呼状元郎的今日孤想好好看看。”

    “是。”

    狱卒领旨, 他们将林重檀摁在铁十字架上,取了墙上的鞭子, 又在水桶里滚了一圈水。

    我们身后的狱卒为我们解说“水是放了盐的水, 沾水的鞭子抽人最痛。”

    他话刚落, 牢房里的狱卒已经对着林重檀的背后抽起了鞭子。鞭子仿佛带破空之势, 鞭尾扫到地上的时候, 我差点以为地砖都会裂开。

    我数不清狱卒抽了多少鞭,每一鞭的速度极快,我只看到林重檀背后衣裳的血越来越多,但他却一直没有开口,连哼都没哼一声,若不是林重檀身上在颤栗,我都要以为他不痛。

    “就这吗我们的状元郎可是一声都没出。”太子语气极寒地出声。

    在场的狱卒皆露出恐慌的表情,他们连忙向太子赔罪求宽恕。太子冷漠地摸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若要孤宽恕,那你们就要把自己的看家本领拿出来。”

    狱卒领命,其中一个狱卒提起方才装盐水的水桶对着林重檀的后背泼去。这一泼,林重檀浑身战栗,被锁铐锁住的手猛然攥紧,而过了一会,他的手又松开。

    有狱卒仔细看了林重檀的脸色,转身走到牢房角落。我注意到角落里放着一件衣袍,那衣袍我上次在藏书阁看到林重檀穿的那件深青色的鹤氅,上面的白鹤已经变成红鹤。

    狱卒在翻东西,当他翻到,我才知道他翻的是林重檀往日装药的药包。狱卒正要从药包里拿药,被太子喊住。

    “那是什么”

    “回太子殿下,是罪人林重檀往日服用的药,他身有弱症,有时候会挺不过刑罚,所以奴才们会给他喂药继续上刑罚。”狱卒答话。

    太子不知想到什么,对狱卒伸出手,“拿给孤看看。”

    狱卒刚要照办,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林重檀蓦地转过头。他紧盯着太子,面色比方才更加惨白。太子像是猜到什么,哈哈大笑起来,继而催促狱卒,“还不给孤”

    狱卒立刻将药包送到太子手中。太子打开药包,他取出一颗药丸,放在鼻子嗅了嗅后,就不感兴趣地用手指碾碎。我站在太子旁边,看到药包里被药丸压着的精巧鼻烟壶一角。

    太子也注意到了,他把鼻烟壶取出。在他打开的时候,林重檀那边的锁链响了几声。太子旋即抬眸,他盯着林重檀看了一会,把鼻烟壶从铁栏丢到牢房的地上。

    “把那东西砸了。”太子吩咐狱卒。

    他声音刚落,林重檀居然挣扎间朝着鼻烟壶扑过去。他扑过去的动作变大,衣摆因此被掀起一角,因此我看到了他膝盖的伤。

    血迹斑斑,皮肉模糊,难怪他刚才步履踉跄。

    狱卒想拦住林重檀,但被太子喊住。

    “不用拦。”

    而林重檀没能走多远,就因为腿上的伤而单膝跪在地上,他站不起来,就咬着牙爬过去,伸手去够地上的鼻烟壶,太子后半句话也响起,“继续给孤砸。”

    我闻言不由看向太子,狱卒们也面面相觑,不过他们个个都是施刑的好手,很快就理解了太子的意思,用来砸鼻烟壶的锤子高高落下。

    在锤子砸到鼻烟壶前,一只手先抢先一步将鼻烟壶攥于手里。

    锤子并没停下,直接落在林重檀那只素来执笔,写出惊世诗文的右手。我看到林重檀的右手剧烈一颤,手指出现不正常的痉挛。

    第二锤紧接落下。

    可林重檀却还不松手,他死死握着鼻烟壶,双眼赤红,手被砸了七八下的时候,喉咙里发出一声悲泣的嘶鸣。

    狱卒闻声,将他的手摊开。鼻烟壶在林重檀的手心里碎了,碎片刺进手心,血肉模糊中混着灰白色的粉末。

    “殿下,罪人林重檀的右手手骨已粉碎,是否还要再砸”有狱卒禀告。

    我看着林重檀的手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摊开,如果遮住林重檀的脸,我会认不出那是他的手。

    林重檀的手生得极漂亮,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他虽常年握笔,可手上却无厚茧,我一度很艳羡他的手,也艳羡那只手不仅能写出好文章,还能弹曲、点茶、射箭。

    可现在那只手血肉模糊,不成形,像一团恶心的肉。

    太子说“既然鼻烟壶已经碎了,就不用再砸了。怎么是这幅表情害怕”

    他的后半句是在对我说。

    我慢慢摇头,“不怕,我只恨他,太子哥哥,我能私下跟他待会吗我心里有怨,但不想被你看到我一脸怨气难看的样子。”

    太子对我温柔一笑,“当然可以,那孤在外面等你,待会你好了叫人就是。”

    太子带着狱卒退了出去,我避开地上的血污踱步到林重檀跟前,他仿佛已经注意不到其他人了,只目光怔怔地盯着手心。

    “林重檀。”我唤他的名字。

    他终于抬眸看我,面色如纸,唇泛青。

    “事到如今,我想问你几件事。”我深呼吸一口气,“是你让段心亭把我推入湖水里的,对不对”

    林重檀听到我的话,视线转到牢房外,我刚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想知道他在看什么,就听到他嘶哑难听的声音,“对。”

    我猛然看向他,牙齿不自觉地打颤。虽然我早知道是他让段心亭杀了我,但到了今时今日,听到他亲口承认,我依旧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也是你杀了良吉”我一字一句问。

    林重檀盯着我,唇边荡出一抹笑,“是。”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一个林家二少爷的身份有那么重要吗”我好像哭了。

    他却低笑出声,“重要啊,像你这样的人凭什么拥有好的出身,只要有你在,我永远都是林家的假少爷。说实话,从你来到林家的第一天,我就在想该怎么不动神色地杀了你。我本来想让太子杀了你的,可他居然只是把你关在箱子里,那我没办法了,我只好换个人。但段心亭是个不堪用的,在你死前跟你废话那么多。

    说实话,你死后我真的觉得可惜,毕竟像你这么好睡的人不多。谁知道你居然还能变成九皇子,那我只好再接近你一次。哄你、骗你,让你主动躺在我身下。你信我爱你,这样你就不会向我报仇,说不定我还能得到更多。只是没想到你这一世变聪明了。”

    我死死咬住牙,好半天才说“既然如此,你何必宁可废了手要去护鼻烟壶的东西”

    林重檀笑意渐渐消失。

    我擦掉脸上的泪水,替他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你真的对林春笛动情了,你爱上那个傻乎乎信你爱你的林春笛。”

    他听到我的话,神色剧变,我看懂他眼神里的不可置信。

    我一字一句地说“林春笛爱过你,他到死前还爱你,他被淹死前还想抓住你送的印章,可你杀了他。即使你不给帮他写诗文,即使你占了他的林家二少爷身份,他也会爱上你。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不过还好,世上再无林春笛。”

    林重檀面色变得惨白,他被砸碎手骨的右手很轻微地动了一下,但也只能轻微一动,他喃喃道“不不是”

    我已经平复好心情后,扬声喊人。太子和狱卒重新走过来,我看着狱卒,“不是说还有其他刑罚吗一并上了吧。”

    太子听到我的话,眸光一闪,随后走到我身边,轻轻揽住我的肩膀,“弟弟心里的恶气看来还没能好好地出。”他对狱卒说,“上烙刑。”

    烙刑,以烧红的铁具印在犯人身上。

    狱卒将铁具烧好,又将地上的林重檀拖起,重新正面绑在铁架上。他们扯开林重檀的衣襟,正要将铁具印上去,我突然开口。

    “等等。”我说,“我想自己来。”

    太子的手在我肩膀处拍了拍,温声说“何必自己来,小心烫伤手。”

    我扭头看向太子,“我不自己来,心里的恨抒发不出。”

    “那弟弟小心手。”太子要狱卒好好指导我。

    我在狱卒的指导下抓好铁具,铁具的另外一头被烧得通红。林重檀被绑在铁架上,看上去随时都要晕过去,但他却在此时盯着我。

    我迎着他的目光,将铁具印于他胸膛。

    滋滋的皮肤烫伤声响起,林重檀不发一言,可唇角却渗出血。他死死地望着我,我忍住颤抖,在心里默数,等到铁具红色渐褪,我将铁具松开。

    林重檀胸膛出现一个焦黑色的“奴”字。

    我退后一步,手里的铁具也砸在地上。林重檀微微分开唇,像是想说什么,而下一瞬,他就吐出一口血。

    不对,不是一口血,他吐了好多血。

    远处似乎还有其他犯人受刑,天牢的哀鸣声构成人间炼狱。

    世上再也没有芝兰玉树的林重檀。

    林重檀,三岁识千字,五岁能作诗,十三岁不到就有秀才之名傍身。他师从当代大儒道清先生,以姑苏之骄入太学,一曲文王颂琴音动天下,三箭羽翎箭攻败北国使臣。教授一朝三帝的苦素大师为他主持及冠礼,虚岁二十连中三元,状元及第,白马游街,成为京城无数少女的春闺梦中人。

    仔细算算,他今年才十九岁。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