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春日

作品:《在古代上学的日子

    第二日叶勉果然把陆离峥从国子学接到了叶府,到了晚膳前,陆离峥闹着要吃他们这边的羊肉锅鼎,叶勉便着下人去准备,想了想吃锅鼎还得人多才有意思,便让小厮分头去邀魏昂渊和阮云笙他们四人。

    结果最后只来了魏昂渊和温寻,李兆因为旬考受了荣南郡王的刺激,这两日都跟着他爹的部下在校场训练,阮云笙则让小厮带话说府里有事出不来,叶勉也没太在意,本就是临时作邀,能来这俩已经不错了。

    四人在宝丰院的暖阁开了一席,叶勉让人温了一壶青酒,准备了一套今年新式样的令牌,几个人吃笑说闹行酒令,一晚上倒也十分热闹。

    膳后,温家老夫人亲自派人来接温寻回府,叶勉要送陆离峥回国子学,魏昂渊说一起。

    叶勉看着他笑了笑,说好。

    叶勉清楚魏昂渊一直不大喜欢陆离峥,可他自打知晓自己与陆离峥交好,便从未在他面前提过陆离峥只字不好。

    这让他想起了昨天的姜北勤。

    回丞相府的路上,叶勉借着酒劲儿撒痴,在马车里对着魏昂渊傻笑个不停,把个魏昂渊笑得心里发毛,笑骂他酒疯子,叶勉听完笑的更厉害,咧着嘴扑了上去歪缠,“说!要不要做一辈子好兄弟”

    “叶四你这什么酒品快放开我!”

    “那你得先应了我啊。”

    “应你应你,”魏昂渊拍了拍他敷衍道。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健康还是疾病”

    “......”

    “无论多少人在你耳边哔哔叶勉是个惹事精,你都不能嫌弃我。”

    “我听他们的,咱俩早不认识了!”魏昂渊忍无可忍地推了他一把。

    “昂渊你真好,哈哈哈哈哈哈嗝”

    “啊!!你恶心死了!!!”

    第二日上学,路上依旧在化雪,马车停在国子学门口,丰今连滚带爬地紧赶着在他家四少爷蹦下来之前窜了出来。

    “主子,您踩这个,地上脏的很,”丰今蹲在地上把脚蹬摆好,扬头道。

    叶勉看了看丰今鞋面刚溅上去的泥水,又瞥了一眼自己脚上锃新的浅色羊皮小靴,撇了撇嘴便在丰今的搀扶下规规矩矩下了车。

    拎着书袋过了二道庸光门,就看到许多学子簇成一团,拥拥攘攘地挤在榜墙前,抻长了脖子抬头看着,时不时伸手指指点点,和旁边人议论几句。

    这是旬考成绩张榜了。

    叶勉却只瞥了一眼便回了启瑞院,没在那里作留。

    不是叶勉不好奇,而是世家子弟们从不会自降身份与平民之子挤在一处看榜,自有各个院子小童来抄榜,拿回来与他们看。

    果然叶勉进了启瑞院学屋,就看见好几人围在李兆的桌案那里叽叽咕咕地研究榜单。

    叶勉把氅衣递给笑吟吟给他请早安的墨拾,便也挤了过去,嚷道:“给我也看看,在外面就听到那些人都在说荣南郡王,他是得了几个头甲”

    众人见是叶勉,便给他让了个位置,李兆往外挪了挪屁股,把他拽到他椅子上一同坐着。

    “你快看看吧,可了不得了,”李兆一手揽着他,一手把启字生的各科目榜单在案上摆齐了。

    叶勉坐稳了定睛一看,嚯!九个科目头甲第一全部写着“庄,出启南院”,齐刷刷地煞是打眼!

    荣南郡王初来京城国子学就横扫启字生所有科目头甲,这场子砸得漂亮!

    叶勉瞪着眼睛,心里默默为叶侍郎默哀了三秒。

    此事自然在国子学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从学生到师长都和启瑞院一样人前人后的议论纷纷,不过叶勉却没像其他人一样关注此事太久。

    只因课钟鸣了两遍,阮云笙却还没有来,叶勉趁着先生不注意写了张纸条扔给前边的魏昂渊问他。

    魏昂渊也摇了摇头。

    叶勉皱了皱眉,好不容易熬到散课,先生刚卷起书本还没走出学屋,叶勉就提脚先跑了,气的先生在后面把胡子吹的老高。

    叶勉去了教苑找贾苑正。

    贾苑正也正想找叶勉打听呢,看着叶勉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他没有告假,现在你们胆子越发大了,待雪化干净了,挨个儿去你们府里走一遭!”

    叶勉讪笑着又赔了不少好话逃了出来。

    他隐隐觉着有些不大对劲,阮云笙做事向来比他们周全,平时旷学都是神不知鬼不觉掩盖得漂亮,哪会这么大喇喇地让学里抓他把柄,而且昨儿个邀他来叶府也没来......

    果然,几人午后从膳堂回来时,就看到阮云笙脸色不大好看地坐在学屋里发呆。

    “云笙!”叶勉几步跨过去。

    阮云笙回了神,抬起头冲他笑了笑,苦味盎然。

    人多嘴杂,几人进了暖阁,魏昂渊把侍童都驱了出去。

    “怎么回事”

    “我们阮府里出了点事,这次恐不能善了。”阮云笙垂眸道。

    几人大惊,阮云笙一向稳妥,他说不能善了,那必然是出大事了。

    “可是阮都御史”李兆率先反应过来急问,又呐呐道:“没听我爹说过啊......”

    阮云笙苦笑,“哪能还没个定数就闹的满朝皆知,如若真是那样,我们阮家也是彻底完了。”

    “别胡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讲。”叶勉凝眉道。

    阮云笙叹了口气,“我爹七年前还是副都御史时,在江南巡视,路过兆安县,那兆安县知县是我们阮家一远房亲族,碰巧他们有一灭门案重囚要定罪,因那重囚是兆安县县尉,有官职在身,需当地州府清史司上呈到京城刑部与都察院,那知县见我爹人在兆安,便直接呈与我爹。”

    “可是那案子有问题”魏昂渊皱眉问。

    阮云笙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爹与当地清吏司复核过后,当时见没什么问题便将此囚判了秋斩,后呈与京城批核,那犯人便被处决了,哪想......”

    阮云笙攥了攥拳头,“哪想前几日,一举子到大理寺去翻案,要翻的就是此案。”

    几人大惊,“那举子是什么人此案果真冤案”

    “那举子是那县尉的外甥”,阮云笙咬了咬嘴唇,“大理寺暂把此案压了下来,私下知会了我爹,我爹他们拿着举子手里的证据暗中调查,那县尉果然是被人陷害。”

    叶勉咽了咽口水,“阮都御史只是参与此案复核......”

    “大文朝律,凡御史犯罪,加三等,有脏论重处,”魏昂渊拧眉打断叶勉,“现在坏就坏在那兆安县知县和阮家有亲,有些事就说不清了。”

    几人从暖阁出来,学屋里有两个爱闹的本想打趣他们,问他们在暖阁里偷偷摸摸商量什么坏事呢,却见几人都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便没敢吱语。

    启瑞院学屋罕见地在课休期间没人打闹喧哗,来上课的先生进了院子,没听见屋里有动静,又重新退了出去,仰头看了下院匾见没走错才重新抬脚迈进屋来。

    兆安县县尉的冤案平反没几天便在京里闹的沸沸扬扬,毕竟是举子亲来投案,大理寺能压下几天给阮家来谋划已经是天大的面子。

    大文朝律法严明,查证后,经办此案的十几个官吏从狱卒到官员全部按过追责,地方主审官及刑部清吏司郎中革职查办,兆安县县尉遗孀按例抚恤。

    阮云笙的爹是大文朝正三品大员,在朝里的势力盘根错节,本来复核错一处地方小官的冤案也不会伤到根本,奈何御史这种言官,弹劾百官纠察官狞,平时最是要行正坐端的,这些年下来得罪的人数不胜数,朝中各方势力拉扯了几回之后,皇帝亲着大理寺卿调查阮左都御史是否“受贿枉法”,而后再做定夺。

    朝上风云变幻,对学里影响却不多。

    天气渐渐转暖,满城的积雪早已化了个干净.

    京城的阳春三月虽不比江南那样绿柳芳枝,却也是春华风暖,让人愉悦。

    今儿是三月初九,学生们要登山拜魁元庙。

    宝丰院撤了屋里最后一个火盆,一大清早,叶勉站在地上举着胳膊让丫鬟们伺候他换春衫。

    明亮却不耀眼的阳光从木窗格透进屋来,叶勉站在窗前由着宝荷她们摆弄,难得的好心情哼着不成调子的小曲儿,看着窗外仆妇们领着几个粗使丫头蹲在地上种花埋草。

    针线房上来送这一季新衣裳的刘妈妈满脸堆笑站在屋里,不错眼珠子地瞅着宝年和宝荷蹲在地上,给长得玉人儿一般的四少爷整理衣衫,挂香包佩玉。

    “这一季的衣裳都是南边儿来的样式吧”宝荷一边伸手抚平腰带一边赞道:“怪好看的,颜色也鲜亮。”

    宝年点了点头,“腰掐的可真紧,倒是显身儿。”

    “姑娘真真好眼力,”刘妈妈忙笑着走上前讨好道:“咱们大少爷和四少爷这季的衣裳不仅是南边的样式,料子也是直接从南边买的,咱们府里还新请了两个姑苏的绣娘,绣法也不一样了,您瞧瞧。”

    宝年定眼看了看叶勉领口和腰间的银线暗绣海棠花纹,满意地点了点头,“还真是,比之前的绣娘做的好,那你让她们再给四少爷做几双袜子,袜口儿就绣踏浪纹。”

    “哎!”刘妈妈赶紧应承着,“过两日就给您送来。”

    宝雪亲自给刘妈妈倒了一杯热茶,“妈妈坐着吧,她们手脚笨,还得一会儿功夫呢。”

    “谢谢姑娘,我就在这儿就行,”刘妈妈连摆了摆手:“哪有少爷地上站着,老婆子坐那的道理。”

    “不碍的,”宝雪抿嘴笑道:“四少爷才多大宝丰院现在还没那么多规矩呢,”说着就牵了刘妈妈的袖角,让到了一个秀墩子上面。

    刘妈妈拘谨地在秀墩上坐了一个角儿,跟着她一起来的小女儿也红着脸低着头跟了过去,紧拽着她娘肩头的衣角不撒手。

    这人啊怕比,眼看了宝丰院几个穿绫带金的大丫鬟体面大方,再看看自家女儿上不得台面的贱象儿,刘妈妈这心里就十分窝火。

    和他那爹一个死样儿,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给她扯料子做了身儿新衣裳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让她能进屋和这几个大的说说话待她以后使上些银钱,在这院儿里做个三等不也比在针线房摆弄布料死物强!

    刘妈妈想到这里沉了嘴角,狠狠剜了她女儿一眼,示意她去说话,来之前都教好的。

    刘家女儿缩了缩脖子,却始终低着头咬紧了唇不开口。

    她不敢。

    这里的姐姐们穿的比针线房上的管事杨嬷嬷还好,手上的镯子成串儿的戴,说话又好听,是官话,不像她,开口就是平化乡下口音。

    她觉得她给人家沏茶倒水都不配,更别提像她娘教的那样去搭话了,她还记得她之前去讨好杨嬷嬷,都被房里的姐妹羞了几回。

    这可是四少爷身边伺候的呀,四少爷......她就只敢瞥了一下他的衣角,这衣裳可是她今天捧过来的呢。

    刘妈妈被他女儿的驴磨模样气的心咚咚跳。

    宝雪心细,摇了摇头端起一盘子肉糜松糕递给刘家女儿,笑道:“吃吧,四少爷早上吃剩的,还温着呢。”

    刘家女儿不敢接,头低的更厉害了,刘妈妈终于没忍住火气,低声斥道:“让你拿就拿着,个不识抬举的东西!”

    “哎您别骂她!”宝雪赶紧出声阻拦。

    叶勉被那边的吵闹动静叫回了神,待听明白怎么回事,冲宝雪昂了昂下巴:“让她别哭了,她定是不喜欢松糕,你抓把栗子饴糖给她甜甜嘴儿。”

    叶勉让人驾车先去阮府接了阮云笙才一同往北安山那边去。

    俩人坐在车厢里,把窗子都敞了开,现在外面正是抽枝点翠的鲜嫩时节,昨儿又下了场细细的春雨,微风卷着泥土和青草的香气,拂在人脸上十分适意。

    连这些日子一直闷闷不乐的阮云笙都展了笑颜,挑眉调侃叶勉:“咱们是去拜魁元,又不是去拜丈母娘,你穿这么俊俏作甚”

    叶勉今儿一身南边最新式样的天碧色外敞,月牙白的腰带掐紧了劲腰,脚上蹬了一双玄色黛底鹿皮小朝靴,修长挺拔,嫩生生地模样比外边那刚打骨朵的桃花枝儿还招人看。

    “特别好看吧!”叶勉得意地摇头晃脑,“自我大哥离了这里,我就是京里最靓的崽。”

    阮云笙被他逗得前仰后合乐了半天。

    叶勉看他笑的开怀也高兴,从阮云笙的对面一屁股挪了过去,坐到他旁边,哥俩好的搂着他的肩膀,叹道:“怪道都说天气能影响心绪,这都多久没看你这么笑了你得多笑笑才成。”

    阮云笙这些时日因为他爹的案子清减了许多,平日嘴角上总是噙着的三分笑也消失不见,整日地愁眉紧锁,好好的一个清雅俊朗,意气风发少年郎被尘事磨的没了光彩,看得叶勉直揪心。

    “再给爷笑一个大的!”叶勉用手指挑起他下巴。

    阮云笙翻了个白眼,又转过头看着他翘起嘴角,“这些日子也消扰你们了,待我爹的事定下来,我做东,旬假里去城外找个地方疏散一回如何”

    “好说,一家兄弟不说两家话。”

    他爹那个案子,大理寺那边如今已有了些眉目,现差不多能证明阮都御史并未贪赃,如此便可以只按“失职罪”论处。

    官肯定是要贬的,但总比免职要好上太多,只是不知道要贬多少级和怎么个贬法了,阮家宗族和姻亲各府并不敢放松,也一直在朝里活动着。

    北安山在城郊,俩人坐在车厢里一路说说笑笑,不一会儿便到了北安山脚下。

    山脚下已经是十分热闹了。

    学子芸芸,熙熙攘攘,俱都挎着家里带来的小竹篮,里面装的是要在庙里投掷讨彩头的物事儿还有各色祈福荷包,荷包里装的是亲手书写的经书。

    “勉哥儿,云笙,这边。”

    俩人还没下车就听到李兆的声音。

    窗外远处,玉兰古树下,也穿了一身新春裳的李兆跳起来和他们挥手召唤,朝气满满,英姿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