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坑宋菇

作品:《治愈偏执的他[八零]

    鲜绿色一捧, 低矮多分枝,叶片稍带皮革质感,呈三角形, 边缘有锐利锯齿。

    不起眼的杂草而已, 土里埋着黄色块状的根茎, 乍看形如生姜, 不过外观更为粗犷。

    这就是阿汀想要找的本草,为防万一,她压低声音问:“你们认识它吗”

    宋敬冬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摇头。

    陆珣凑近她的手心闻了一下, 面无表情把猫揪住, 小鼻子摁过去也闻闻。

    猫浑身炸毛, 张大嘴巴哈气,小肉垫上五指横出, 一巴掌把它盖到地上去,骨碌碌滚好远。

    “喵喵喵喵喵喵!”

    这破烂玩意儿又臭又苦!!

    可气死猫了, 大尾巴甩陆珣一脸, 扭头冲进山林里, 颇有恩断义绝的气势。

    阿汀无奈:“你不要老欺负它啦。”

    陆珣觉得他没有老欺负笨猫, 哼一声充耳不闻。

    再去问王君,她不假思索道:“硬狗屎一样。”

    察觉到集体静默, 王君想了想又说:“生姜外面粘一层狗屎。”

    好了不要再说了, 确定大家不了解这株本草就足够。

    “就这个了”宋敬冬问。

    阿汀点点头。

    宋敬冬朝大伙儿眨一下左眼, 笑容浮现刹那的狡黠。旋即接过冒牌生姜, 举得高高的,迎着间隙阳光感叹:“上次那破草卖了三百块钱,这能卖多少”

    “不贵的。”阿汀不太确定地说:“四十块一斤”

    “哇四十块!”王君立马接话:“那咱们挖它个十斤,不就有四百块了!”

    我了个亲娘耶!

    三百块四百块

    四个小崽子在山上鼓捣一下午,岂不值当人家辛辛苦苦大半年的活计

    躲在树后的宋菇,简直被大把的钱砸晕头,轻声咕哝着:“这好事凭什么被你们这群天杀的占了”

    一面小心地探出头去,两只眼睛快要眯成一道线,力求将那价值连城的‘破草’模样牢牢记住。

    他们挖十斤,她就挖二十斤!

    把漫山遍野给挖光,谁也别想抢走一分钱!

    主意打得叮当响,又听阿汀那清糯的声音道:“它没有那么贵,但是美容养颜。挖出来三个小时内碾碎熬汤喝掉,脸上皱纹变少,还能让皮肤变得很滑。”

    “这么厉害!”

    王君手脚动作更起劲,“我得给我妈多整点。”

    “不要一次吃太多。”

    阿汀比划着手:“大拇指这样切五六片就行了,不要超过十五片,会生大病的。”

    “好好好,你别说话了赶紧多挖点!!”

    他们煞有介事挖好久,故意剩下一小片‘留着明天挖’,随即收好背篓往小溪流方向走去。

    那边的孩子们玩在兴头上。

    宋菇没多想,只咒骂这四个小崽子花花肠子真多。假模假样带小子丫头们上山,拿他们打幌子,自个儿偷偷赚大钱来了。

    还好被她逮住。

    亲眼看着他们四人远走,宋菇偷偷摸摸蹿到那片草地上。光打量这点杂草,根本和她在河边摘来的没差别。鬼晓得它能卖钱!

    这座山花花草草多到看不过来,底下又值当多少钱!

    宋菇不敢想下去,两手恨不得变成八只,快快把值钱破草全挖出来。要不了几日,她宋菇便能成日暮村里的万元大户,再给村支书一笔钱,抢先买山封山。

    到时候日暮山便是她独独有的小金山!

    她激动得喘不上气,全然不知口中的小崽子们去而复返,好整以暇地看她翻土自语,像个披头散发的疯子。

    王君非常讨厌宋婷婷母子,忍不住抠树皮问:“这不会真有四十块吧”

    别说四十块,四块钱的便宜她都不想让宋菇白占。

    “没有的。”

    百年参王可遇不可求,类似于中彩票大奖,绝不是在山上随便走两圈,便能到手的大财富。

    普通草药的钱并没有那么好赚。

    比如这株药草放在前世中药堂里,售价约为四十五每斤,上下不超过五块。在如今的年代大打折扣,又不是稀罕品类,应当下降不止百倍。

    “四毛钱不知道有没有。”

    阿汀这样说,王君仍然不满意,“四毛钱她也不配!”

    “你还说那玩意儿美容养颜真的假的”

    “到底是什么东西”

    方才那处是阿汀的临时发挥,王君并不清楚她的意图。

    这时阿汀眉眼弯弯,轻声说出一句歇后语:“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笑意清澄,小小的狡黠与宋敬冬如出一辙。

    王君吃惊:“原来黄连长这狗屎样”

    阿汀笑笑不多说。

    农村有过赤脚大夫,她还担心他们接触过黄连。回头想想,他们最多见过洗净切片的黄连。

    相似的药材很多,他们认不出,宋菇多半也认不出。

    特意将美容时效定在‘出土三小时内’,这点时间根本不够河头来回。

    宋菇直接去河头的话,正好验证老大夫的契约作不作数。假如她一心图漂亮,便平白消受一碗苦入心肺的黄连汤。

    宋敬冬想明白这一层,下意识想捏脸皮,但碍于虎视眈眈的陆珣,连揉脑袋都不好揉一下。

    只能温和轻柔地‘拍’一下阿汀的脑袋,夸她长得丑但脑袋还算好使。

    话听起来不是好话,所以照常被陆珣重重打手。

    宋敬冬:委屈得牙痒痒!

    事实上,阿汀的主意不止宋敬冬想的那样简单。

    这黄连是清热去火的好药材,属性寒,脾胃虚者不宜多食。村里常用红薯代米饭,胃部损伤不小,更要注意用量。

    五片恰到好处,过者泻肚,十五片大伤胃,对身体状况不同的人而言,容易引发各种疾病。

    “她不会傻到整十片吧”王君持怀疑态度:“都说了五六片就好了。”

    宋敬冬笑得和煦如春风,“这可说不准。”

    “本来就不聪明。”

    “又冲动贪心,她不傻谁傻”

    笑眯眯把人损进泥土里,王君钦佩不已。

    而且一语中的。

    宋菇在山上忙活三个钟头,下山回家头一桩事,不是洗头洗澡不是重新打扮一番。

    臭美不服老的她,比照指甲盖切完五片黄连,想着林雪春与王春妈也是这个分量,也是这个药效。她不甘心,生生再添七片,熬药时满心怀揣‘一觉睡醒年轻二十岁’的美梦,笑意没打眼中褪去过。

    接着开始跑厕所。

    今天地里活计少,宋菇的入赘男人——张大刚——五点早早到家,满屋子见不着婆娘,连忙喊了声:“阿美,在家不”

    宋菇小名阿眉,偏要张大刚叫成阿美。

    “在这……”

    厕所里传来宋菇有气无力的声音:“我不在家还能在哪进门净瞎嚷嚷,烦死人了。”

    一阵冲水声,宋菇推门出来,身上伴一股浓重的臭味。

    她满头的汗,脸色苍白得不像话。因为在里头蹲得久了,脚麻,身上还被蚊虫叮出十多个大红包。摇摇欲坠的模样,仿佛在坑里生过一个娃。

    张大刚忙上前扶她:“你、你怎么了不舒服”

    “废话!”

    大老爷们手脚笨重口也拙,搁在夏天更显傻。宋菇翻个白眼,嫌恶之意溢于言表。

    不过白白送上门来的受气包,正想拿他出出气,这肚子火烧火燎的势头又强起来。

    五脏六腑沉甸甸,好像吞了一个哪吒在里头翻腾。她哇一口吐出酸水,急忙又冲进厕所里头蹲着。

    “阿美,没事吧”

    张大刚实在手足无措,守在门边连连问:“是不是吃坏肚子了要不我拉你上医院去看看还是先到河头去他们说那里开了中药铺子,没医院贵,看病有用的。”

    “张大刚能不能闭上你那张臭嘴!”

    宋菇听到中药铺子就生气。

    事到如今她还能不明白自己被算计了

    三个贱娘们生的小贱货,搭上一个流淌脏血的小畜生,竟合起伙来给她挖坑。

    狗屁的美容养颜去皱纹,他娘的苦瓜还不及破草一半的苦。害她吐了一下午,拉了一下午,再这样下去,只怕骨头血肉一块儿吐出来,明年今时成她的忌日!

    “小兔崽子算计我。”

    宋菇喊道:“张大刚,你去隔壁把林姐叫来!”

    “找她做什么……”

    隔壁林大姐爱贪小便宜,家里老丈人丈母娘不待见她,不让他们与她来往的。

    张大刚不禁道:“咱爹说了,她脑子好使,咱们平日遇见说说笑笑就得了,别找她亲热。不然被她卖了还帮她数……”

    “张大刚!!”

    宋菇心肝更疼了。

    听听这说得什么话有谁像他这样上赶着认傻

    “叫你去你就去!”

    她大骂道:“林雪春那破鞋,使唤儿子女儿给我下绊子,这仇打死我也不忍。你要还是个带把的,快点滚去把林姐给我叫来!这回我折腾不死她,我就不姓宋!!”

    又是大嫂林雪春。

    张大刚犯头疼。

    阿美儿时处处不如大嫂,林家落魄时,她得意过一段时日,偏偏宋于秋又把大嫂娶回家。

    五六十年代两口子在外头日子过得红火,住在北通,逢年过节大包小包的,给宋家长不少脸。那时一看大嫂身上穿的手上带的稀罕物,阿美往往要闹上三四天,后悔嫁给他这样的窝囊废。

    但现在大嫂不是回来农村了么

    过得分明不如她,有什么可闹的呢

    “阿美,你别老争大嫂的。”

    张大刚一板一眼地说:“大哥一家其实很不容易了,大嫂干活卖力,咱爸照样看不上他们,月钱只给寻常的一半,还计较‘小屋租金’。别人儿子成家还要建房子,村里也就大哥住自家的房屋,得按月交钱。”

    “再不容易也是活该,谁让宋于秋就是路边捡来的杂种!”

    宋菇反唇相讥:“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给他们说好话!”

    “人宋于秋手上功夫你有吗宋敬冬省状元,阿汀贱丫头中邪似的,差点也来个省状元,咱家婷婷有吗”

    张大刚苦恼地摸摸脑袋。

    “……咱们自家过日子不成吗干啥老盯着大哥一家咱们婷婷又不差,这次紧张没考好,也比其他小孩好很多。”

    “大嫂回村也是件好事,有她在,你都不用干活了。要是把大哥一家闹出去,你就不能这样偷懒了啊”

    这番话说得真心实意,在他心里憋很久了。

    十五年前的宋菇必须下地干活,直到林雪春一家子回来接手,她的活越干越少。如今老太太尚且忙活一日三餐、洗洗刷刷,得空还挑着小担上河头卖鸡蛋。

    宋菇却能睡到日上三竿,年纪轻轻享上清福。多好。

    何必紧抓着不放。

    要是宋建党把这话头尾听完,或许对傻女婿刮目相看。原来他有救,大愚走智,看得非常开。

    但在宋菇这儿便是二码子事。

    她怒气冲冲推门,铆足劲儿,打了张大刚一个巴掌。

    “阿美……”

    响声清脆,又一个巴掌。

    “窝囊废软脚虾,扶不上墙的烂菜根!”

    她指着他的鼻子唾口大骂:“我哥到现在连媳妇都没讨,我还没生儿子。老头老太半脚进棺材了,现在让宋于秋一家子起来,咱们怎么活咱们还能分到多少东西”

    老爷子独宠自家儿女,心眼尖得很,怎么可能把东西分给外人呢……

    张大刚来不及开口,她已经推开他走了。

    她回头道:“要是你敢向我爸妈告状,我就把你赶出去喝西北风!”

    不入流的入赘男人,顶好拎清楚你自个儿。

    别想做我宋菇的祖宗,我瞧你都嫌恶心,还不如一头猪能卖钱,一头狗能看家。

    她没说话,但张大刚好像听到她的心声了。

    她还是看不起他。

    张大刚后背靠墙,缓缓滑落下去,不知该说什么。

    明明是她们家男人不足,要他入赘。当年她娇娇俏俏,卷着发丝笑,也说:你要是真想待我好,就来我家做上门女婿。

    永生记得那时烂漫春光,花红草绿,她唇红齿白。

    已经变了。

    他总以为刻薄是一时的,任性也是一时的。他连她的小心眼儿一块爱着,心想他诚诚恳恳候着,早晚她会转头看她。

    直到此时骤然醒悟,不会了。

    她绝不会回头看他。

    那他还要继续等下去么

    张大刚不知道了。

    林姐给宋菇出了一个主意: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这筐破草运去县城中药铺子里头试试。

    “不去河头”

    宋菇蹲在坑里虚弱地说:“县城太远了,来回天黑得看不清路了,万一遇上事怎么办”

    “河头那铺子跟林雪春一家子勾连上了,能给你好果子吃再说了,活了半辈子的老女人能遇上什么事”

    你以为你青葱小姑娘,招人惦记呢

    不料宋菇真这么觉着。

    “林姐你就算了。”她抱着肚子嘀咕:“我走在b城街上,别人还把我认成婷婷她姐来着……”

    林姐无声冷笑两下,让步:“那把我家男人带上,成了吧”

    宋菇又问:“城里不收怎么办”

    “上策不行有下策,八字没一撇唱什么衰”

    门外林姐没好气地催促:“你到底好了没再拖拖拉拉的,县城里头关门了,一毛捞不着!”

    “好了好了,马上就好。”

    话音刚落,里头传出一串响亮的屁响。

    脏死了。

    院子里的男人,正把宋菇筐里‘破草’往自家筐里藏。林姐朝他使个眼色,他点点头,铺上厚厚的稻杆子,一会儿就说成煤炭,运给城里远方亲戚的。

    半晌之后,载着两妇女两筐的三轮车走出日暮村。

    与此同时的宋家小屋,热菜出锅正在上桌。

    “你们仨下午跑山上玩去了”

    日暮山曾经给瘸子提供可趁之机,林雪春厌得紧,“满山猎狗有什么好玩的‘学习之余多休息’又是谁说的鬼话不怕别人笑话!”

    宋敬冬摸摸鼻子。

    “我就知道是你!”

    胳膊直接挨了一下:“数你年纪大,不好好盯着他俩做功课,带头贪玩起来你在学校里是不是也这个样是不是成天溜出去玩!”

    林雪春说着还提起扫帚。

    人高马大的宋敬冬满院子逃亡,非常无辜:“我没有,我连情书都没拆过两封,学校里就没人比我聪明还用功。妈你别自管自瞎说成不”

    “情书”

    林雪春追杀更起劲:“大学没念完就拆情书,我看你心思不在学习上,光惦记着漂亮姑娘,还不让我说了老娘一把屎一把尿养你这么大,说两句不行,你想翻天了是不是”

    “哎呦我的妈。”

    宋敬冬无辜到飚王君的必杀台词。

    “人家非要给我递情书,我能怎么办要怪只能怪你把儿子生得太帅,小姑娘就是肖想他。”

    “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我这是往你脸上贴的!”

    母子俩打打闹闹,落在陆珣眼里,这就叫做单眼皮自有双眼皮治。

    今天他抓了好多鱼,阿汀就做了好多鱼。有鱼胶蛋卷、茄汁鱼排还有松鼠桂鱼。

    陆珣坐在椅子上看热闹不嫌事大,顺便伸手掂一块炸鱼排丢进嘴巴里。酥酥脆脆的皮,嫩嫩软软的肉,绝对是世间少有的美味。

    他又掂一块,在猫鼻子面前晃来晃去,惹得它快要生气,再丢到地上去喂它。

    农村里不给猫狗喂肉,大多剩菜剩汤搅一搅,饿不死就成。像这样光明正大给粮食,既是‘浪费败家’,又是‘散财’,代表家中福气全被挥霍光。

    宋于秋看见了,没说什么。

    小黑猫吃完一块肉,双腿巴着陆珣还想要。但陆珣犹如爬上桌子的猫,光顾着自个儿偷吃。

    这幕他也看在眼里,拿一块鱼排对半掐,他一半,给它一半。

    “喵。”

    猫舔舔他的手指,低头吧唧吧唧又吃起来。

    “还没吃饭,不能偷吃太多。”

    阿汀远远说了一句,铁勺捞起满满一大碗的海带豆腐汤。双手碰一下,烫得慌,四下里找抹布时,陆珣站到她身后来。

    阿汀误会他,想趁热乎抢先品尝豆腐汤。

    “还很烫的。”

    她往后仰头说:“现在还不……”

    他把好吃的鱼排塞她嘴里,两条手臂经过她,把那碗让她感到棘手的汤给端起来,放到桌子上。

    不太怕烫的样子。

    但阿汀还是稍稍蹙眉,要他把手伸出来看看。

    你看呗。

    陆珣无所谓地摊开两手,任她在灯光下仔仔细细翻看。

    吹吹就不疼了。

    宋敬冬说过的话忽然回响,陆珣懒洋洋地吐出两个字:“吹吹。”

    阿汀抬头:“很疼吗”

    迎着这双清澈的眼睛说谎,是很考验良心的。好在陆珣认真做人不太久,语数英乱七八糟,良心品德更少得可怜。

    好疼哦。

    他在她面前稍微点一下下巴,完全符合他高傲的性子。这谎也就撒得真,阿汀信了。

    领他去冲水,问他还疼不疼。他点头,她果真低下头来给他小心翼翼地吹吹。

    莹润的侧脸在灯下柔软到不真实,绒绒的可爱。眼睫稠密,盖下一层浅浅的影子。

    立志于阻止陆珣阴谋的宋敬冬看见了,立即低声叫道:“妈!猪又来拱咱家小白菜,再不拦可就来不及了!”

    什么!

    林雪春当机立断转回头,扫帚冲向不知好歹的猪,气势磅礴往回走。

    半路不小心,差点被竹筐绊倒。

    “这什么玩意儿”

    林雪春蹲,把散落一地的黄连塞回去,“山上弄来的你们就为这个上山玩去”

    兄妹俩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担心爸妈无法接受,草药能赚钱的事,本来打算今晚详细告诉他们的。既然被提出来了,那么就提早说明吧。

    “其实……”

    宋敬冬说话有条理,很快把人参卖钱、中药铺子结契约的事一一道来。至于什么时候挖来的人参……

    陆珣面无表情装不知道,宋敬冬揽在自己身上。

    连带中草药知识,全推到书本就行。

    林雪春本来半信半疑,直到阿汀哒哒哒地下楼,拿来雪花膏、珍珠霜、鸭蛋粉、两双新鞋以及大面额的钱,她连忙把屋门给掩上了。

    “这玩意儿值这么多钱那不是比书法还厉害”

    山上的花草刷新她的眼界。

    “你们拿这玩意儿有没有被神婆瞧见,她有没有拦你们”

    神婆原先不住山下,金盆洗手后搬到山下一住十年。无论你何时去,她总在院子里休憩,放该放的人,拦该拦的人。

    大伙儿常去山上拔猪草,这神婆不管。大龙家种植果树她也不管,但每回大龙爸想往下偷运毛桃,花费心思不少,第二天神婆照样找上门,要他交出八成桃来。

    大龙爸不应她,便打第二日开始走霉运,直到老实上交毛桃为止。

    这两人的交锋年年持续,神婆便渐渐被称为守山人。

    人人都说,不经她同意拿走山的东西,会被她下咒,轻走霉运,重则家破人亡。

    林雪春在城里住过,不算特别迷信。唯独牵扯到儿女,不愿冒丝毫风险,问了又问:“神婆没说什么没找上门来要东西”

    阿汀连连摇头。

    不知神婆究竟有无神力,她想起那天夜里,神婆奶奶柔声让她‘去吧去吧’。今天下午下山,神婆也只是淡淡看了两眼,不说话。

    应当没有问题。

    宋于秋读到初中毕业,低头看着契约,破天荒开口问:“这事有谁知道”

    兄妹,陆珣,王君,这边满打满算四个人。

    猫喵喵两声。

    行吧,猫能算半个知情者。

    屋子里沉默半晌。

    前有陆家留下大把钱和粮票,轻飘飘地仿佛丢弃几张树皮纸;后脚自家儿女突发横财,得到中药铺子的认准。

    财源滚滚的日子仿佛近在眼前,林雪春百感交集,冷不防宋敬冬说:“小姑好像知道了。”

    “我们卖草药的时候,小姑还没回村子。应该是有人告诉她的。”

    由此可知,另外至少还有两人知道。

    宋菇玩偷师学艺的坏招数,说明她们那边与他们对着干。

    “而且……”

    宋敬冬言简意赅把他们下午的算计和盘托出。默默做好挨打的准备,瞅着老妈子的脸色说:“宋菇被我们坑了一把,明天多半上门闹的。”

    “闹什么闹”林雪春瞪眼:“她自个儿满肚子鬼主意,正经事一件不做,有脸上老娘面前闹看老娘再打碎她两颗牙,滚到b城再补一次!”

    女人间的仇恨往往比男人更深。

    宋敬冬想:宋菇与自家妈不共戴天,这次涉及金钱利益,估计更不肯善罢甘休。

    一个宋菇不足为据,麻烦她背后的老爷子与老太太。他仔细思量过,要是大屋团结起来逼他们交出草药法子,不值钱的常见草药给就给了。

    反正他们还得通过小屋,通过阿汀筛选品相再送去中药铺子。

    需要爸妈做的,只是出面谈价钱。

    小屋不做顺水人情,得从中抽钱。不管三分五毛,重要的是作出姿态,他们不是任由大屋拿捏的。

    “要是他们再把这事捅到村长那……”

    “那老娘拿起菜刀杀他们家里去!”

    林雪春怒而拍桌,“一个个的就是见不得咱家好,尽想着吸血抽骨!我算是看明白,就陆珣他家那点事,这两天人人围着我问,他们家有没有给留下好处。草药这事成真,他们不得把山给拆了,把路给踩死”

    人是被利益驱使的动物,这点宋敬冬早有预料。

    “没事没事,妈你别动气啊。”

    他安慰道:“真到那地步,只要找村支书……”

    “分家!”

    林雪春突然语出惊人,四座寂静。

    她这人虽然脾气来去匆匆,但来时真是排山倒海。否则常人生气,有胆子对着公公提菜刀

    平日里她敢让宋于秋洗衣服,敢让宋敬冬烧饭做菜,还咬牙供儿女上高中,放着中专看都不看一眼。也说明她骨子里是个‘大逆不道’的女子,区区分家不在话下。

    冬子在外上学,阿汀也去县城念书。

    左右牵连不到儿女,林雪春不怕乡村农妇的指点说道,她转过头去,看着宋于秋。

    “大屋欺负咱们家哑巴,明里暗里占便宜不是一两次了。就拿田地说话,我累死累活干得最多,怕来回耽误时候,大清早出门直接带上前晚的剩饭剩菜。”

    “也就今年阿汀这丫头终于懂事点,早上起来给我备点好的。不然搁在前两年,我中午只有馊的饭菜。”

    “你再看看大屋,大鱼大肉吃香喝辣,人就在一个田地里,你爸硬没让我过去分口吃的。好像怕我占便宜是的,只有你妈看不过去,私底下给我塞点,不然我现在死了还是活着,真说不准。”

    她很少抱怨的。

    自家男人沉默寡言,儿子过分早熟,女儿不谙世事。全家的重担好像落在她一人身上,平时在外受委屈,回头不知找谁诉苦。

    这下是真的委屈了,不称公婆,拿你爸妈来划分,表现她的心凉。

    “上回宋菇闹咱家的酒席,我给她撂过狠话。再敢找麻烦,我铁定把这家分了。现在我就问你宋于秋一句,你老婆孩子受的委屈够够的,这个家你敢不敢分!”

    宋于秋面色淡淡,垂下眼皮:“你坐下说。”

    林雪春越说越生气,已经一脚踩上八角凳,犹如鼓动大伙儿武装对付日本小崽子的女英雄。

    “妈你冷静点。”宋敬冬起身拉她:“分家不分家的,我们一家人好好商量就行。”

    阿汀点头,眼带不安。

    林雪春还是直直瞪着宋于秋:“我就要你的准话,分不分”

    这事来得更突然,犹如晴天一声霹雳响。宋于秋的性子与林雪春截然相反,做事说话要在脑子里过上三遍,以免粗心差错。

    他习惯性沉默,想了想,闭合的嘴唇刚启开——

    “不分算了!”

    林雪春已然夺门而去。

    阿汀急忙去追。

    分家不分家的陆珣压根听不懂,他没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瞧着阿汀跑出去,他才站起来。

    不过宋敬冬拦他:“让她们说说话,你就别去了。”

    他面上表情稀少,双眼沉甸甸的,与平日玩笑时不大一样。

    陆珣慢慢坐了回去,还是满桌子的鱼,却骤然失了吃肉的好心情。

    他丢下筷子。

    漫不经心支起下巴,望着门口,要等阿汀回来再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