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两天多, 等停下来的时候, 周致诚出去用木棍插进雪里丈量了一下，然后拿着沾了些许雪花的棍给顾栗栗看，“应该有二十四公分。”

    顾栗栗脚下放着一个炭盆，炭盆上面的铁丝网上还并排放着几个细细长长的红薯, 闻言, 抬头, 捏着笔看过去, 讶然：“有这么厚”

    “咱们院子比较平整，这个数据应当是准确的。”周致诚说着，把木棍立在墙根上, 长腿一迈, 走到她近前, “冷不冷”

    顾栗栗看了一眼脚下的炭盆, 答得异常干脆，“不冷。”

    之前他就用外面太冷的理由，圈着她一起睡觉

    雪下了多长时间, 他们几乎就在被窝里呆了多长时间，除了解决吃饭和基本的生理需要，反正就是随时滚作一团。

    周致诚这男人跟开闸泄洪似的, 对“阴阳调和”这事情保持了高度的热情和探索精神，并一发不可收拾。第一天，顾栗栗勉强能跟得上他的脚步，第二天已经像被采阴补阳了般萎了, 撑不住了。

    今天早上，趁着周致诚去厨房做早饭的功夫，她迅速穿戴整齐，拿了个笔记本和钢笔，在客厅坐下，并郑重告诉来客厅拿暖壶灌热水的周致诚，等吃了早饭，她决定做一件大事，需要他和她群策群力。

    顶住了周致诚似笑非笑并了然的眼神之后，被采了的顾栗栗终于不用和这男人坦诚相见了。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周致诚眼底带着淡笑，也不戳破她的小心思，在她对面坐下，“今年这场雪算是最大的吗”

    “我不太清楚。”顾栗栗摇摇头，把递过去给周致诚验证她不冷的手抽回来，“最起码今年这场雪是我来的这几年里面最大的，如果想知道往年的情况，可能需要问一下队长，或者经年的老人。”

    “行，这项数据先放一放。”周致诚浏览着她写了一半的申请书，沉吟道：“现在大城市全部通电，离市中心比较近的城郊也多数通电。但其他乡镇公社，能通电的，多数都是有农副业要发展和农田灌溉需要的，才勉强通了电。”

    顾栗栗点头，这她知道。如果要打申请给生产队通电，那就只能用农副业发展这一点作为突破。农田灌溉用电肯定是通不过的，生产队田地规模达不到不说，而且附近有水井，完全可以用柴油机来应对。

    目前来看，香菇在具有科研精神的三老把控下，再加上周致诚和她的财力，明显是丰收了的。提通电的要求，会比较容易通过。

    “所以你看啊，我这申请书里面，没有提到农田灌溉用电这一块。”顾栗栗说着，合上钢笔帽，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会儿，眼睛微弯地看着他道，“我一想到你为了满足香菇生长前期的光照，想的那法子，就忍不住想笑。”

    他几乎包圆了镇上的手电筒和电池，回来之后就跟三老一起寻找计算着最佳角度来放置手电筒，好给生长前期的香菇进行足量光照。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满足了各个阶段光照、水分、温度、营养等标准的香菇，在这一年就长出了喜人的分量。

    “下雪之前，三老和技术员大致估算了一下今年香菇的产量，以及利润。”周致诚任由她笑话自己，从她手里抽出钢笔，在空白草稿纸上写下几个数字，然后才又道，“申请书上需要把香菇后续发展规模化一下，然后再进行展望，这样的话，不消多说，申请通过的可能性能达到七成。”

    “剩下的三成”他抬眼看她，“大概要等天晴了。”

    到时候，就需要借阅一下镇子到生产队的地图来进行大致线路规划，以及历年自然冰雪天气的长短和严重程度，初步计算出成本和线路铺设需要注意的点。

    顾栗栗让他测量积雪厚度，就是考虑到这些原因。

    “嗯。“顾栗栗知道他的意思，看了一眼上面的数据，点点头，道，“总之，咱们把申请书写得详细一些，利弊逐条列出，就可以交给生产队长，然后让生产队长交给公社社长，到时候，咱们继续抓香菇种植就好，不用管其他。”

    能把公社发展起来，能为国家交税，能让社员们脱贫，就这三点，不信公社社长不积极努力促成这件事。

    反正，顾栗栗自己是信心十足的。

    周致诚看一眼外面的积雪，视线转回来，“这场雪的数据体现在申请书上，可能会增加铺设通电线路的困难，但未尝不是好事”

    “你是说，”顾栗栗眼睛一亮，“修路”

    “嗯。”周致诚拉过她手，在她防备的眼神里，将钢笔放在她手心，才又慢条斯理道，“即便不是柏油路或者水泥路，也应该比现在好太多。”

    顾栗栗见他只是把钢笔还给她，没有要拉她去床上嗨一嗨的意思，悬在嗓子眼的那口气落下来，若无其事地接着道，“如果要满足轻卡进生产队拉货的需要，长久来看，还是水泥路或者柏油路可能性比较大。”

    “那得看公社社长能不能争取到上面的基础建设资源了。”周致诚说着话，却一直注意着顾栗栗的反应，见她刚才小小松了口气，还强装出我什么都没想的表情，忍不住扶着额头笑。

    顾栗栗明白过来他在笑什么，脸上腾起热气，心里百般辩解，连眼神里都带出“不是，我刚才是真的没有往不该想的地方去试探，你相信我”

    周致诚一对上她的眼神，忍不住又是一阵笑。

    顾栗栗泄气：行吧，她刚才确实有些担心，担心他一个冲动就想拉着她继续进行男女之间小范围探秘活动。

    三秒，十秒，十五秒

    “周致诚，你如果一直这样笑的话，”顾栗栗有些羞恼道，脸上都染了一层淡粉，“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周致诚坐直，含笑看她，“可以的。”

    可以对他不客气的。

    顾栗栗：“”

    气儿被扎破的顾栗栗果断转移了话题，“早上你去看三老，他们那边怎么样人和香菇都没事儿吧”

    “肖老昨天有些感冒，吃了两回药就好了。”这药是早之前就放在他们那边的，这次正好派上用场。“香菇没事。前天晚上生产队长就带着队部周边的队员，用秸秆之类的东西盖了顶顶，还在墙根堆了一圈”

    种植香菇的房间温度只比平时降了两度，湿度和光照随之就做了调整，目前来看是没有问题的。

    两人正说着，外面突然就有了些骚动，顾栗栗和周致诚对视一眼，同时起了身。

    似乎有人进了生产队。

    “要不，”顾栗栗放下手里的笔，看着外面道，“咱们出去看看”

    “等等。”周致诚见她巴巴的想出去，叮嘱了一句，进了存放柴火杂物的棚子，从里面拿出来两双草鞋，“穿这个出去，再带上棉鞋，到了那边再换。”

    “你弄的”顾栗栗一边换鞋，一边好奇道，“我竟然不知道你会做这个”

    草鞋在乡下很常见，屐齿木底儿，芦苇缨子编织鞋帮子，防水隔潮防湿，还能保暖。在冬天，雪天雨天穿它都不会错。

    只是，做起来很费功夫。

    “生产队长家的老嫂子专门给咱们两个做的。”周致诚失笑，“你忘了之前我拿了家里的一些感冒发烧药出去的。”

    “你拿药还这个人情”顾栗栗呛住，咳了几声才道，“他们没把你打出来”

    没见去给人送药当回礼的

    这无论在城市还是乡下，都是极为忌讳的一件事儿

    “我顺便还拿了几贴风湿膏。”周致诚睨了她一眼，弯腰把两人的棉鞋收在手里，“有风湿贴打头阵，给他们送感冒药发烧的药就没那么突兀了。”

    在乡下，药物永远是匮乏的。一般有个头疼脑热、腰疼腿疼大多都是自己挺着，要么就是找人要个土方子，弄点草药捣碎随便敷一敷。这样出自药厂的东西，在乡下很少见，同样也因此而珍贵。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顾栗栗对上他无奈的眼神，笑了两声，补足后面的话，“不通人情世故。”

    周致诚一般都是独来独往，如果不是盖了房子和香菇种植的事情，几乎已经成了透明人。

    她穿好鞋，抓住周致诚的胳膊，跟着人往外走，“你走慢点，咱们生产队路不太平坦，别踩到坑洼的地方崴了脚。”

    雪下得大，家长怕孩子糟蹋鞋，也怕他们生病，一般都拘在家里，所以两人一路走来，只看到两条车辙和什么东西的蹄印，再不见其他。

    顾栗栗举目往生产队外的大路看去，确定了之前的猜测，确实是有外面的人进了生产队。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看那车辙印子进了队部，顾栗栗心里有了底儿。

    等进了队部，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道，“你们不知道，这场雪可把我下得闹心死了。一看雪停，我立即让人套了车往你们生产队这边来。”

    公社社长看着没有什么损害的香菇，脸上笑开了花，“香菇没事儿就好，这我也就安心了。”

    省农业局的老技术员来了之后，生产队长就和他这边传了话，让跟收购站的人联系，来收第一批香菇。

    这电报都发出去了，万一香菇有事，好不好交代倒是其次，关键是这损失啊

    现在亲眼见了，终于放心了。

    他听到门口的动静，扭头，见是周致诚和顾栗栗，亲热地喊了一声，“周知青，顾知青，你们来了”

    周致诚点点头，顾栗栗倒是笑盈盈说了，“社长，雪这么厚，又冷，咱们这香菇怎么运送出去啊我们正担心呢”

    周致诚和收购站的人对接交货事宜，她负责香菇的采收和品质查验，其他这些琐事，总要交给别人才好。

    现在能当个工人是件极为荣耀的事情，在收购站，有些小权利的工作人员，有时候还真就爱拿乔，收不收你的东西，给什么价儿，他们一言定生死。

    所以顾栗栗才有此一问。

    早就做了准备的公社社长和其他人顿时就笑了，“咱们这边天渐冷，又下了雪，怕这新鲜香菇结了冰影响口感，所以我们准备抽调附近生产队的玉米高粱秸秆铺路上，让收购站的轻卡直接进你们生产队。”

    抽调秸秆

    倒也是个办法，总比临时铺路要好。

    当然，附近生产队愿不愿意，有公社这帮子人，那就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顾栗栗笑了一下，“那就麻烦你们了，对了，收购站的人什么时候来”

    “后天。”公社社长道，“你们这几天再克服一下困难，保护好咱们这香菇。”

    收购站的同志说了，想要收购新鲜香菇，那暂时就不能做成香菇干，这也要跟生产队说清楚。

    公社社长说了会儿话，其他人也回答了顾栗栗和周致诚的问题，将生产队的困难记下，让他们放心，除了香菇之外的事情他们都会办好，这才带着一起来的五六个人离开。

    他是很着急的，洪明镇在附近的几个镇子垫底，若是有了香菇种植这个副业，且能发展出一定规模，以后即便不说什么，上面也会首先把资源倾斜到洪明镇，给洪明镇的产业开绿色通道。

    一旦洪明镇有了资源，或者哪怕是基础设施其中之一的公路给铺设好，即便不一个生产队带着一个生产队种香菇，想发展其他也能方便万分。

    他一走，生产队长立即看向技术员，问他今天还是明天开始采收香菇。

    老技术员也不着急，他知道现在生产队的队员都在猫冬，想调人手简单，便道，“先找二十个心细手快的女同志，咱们先把香菇采收手法和注意事项给讲了，明天再开始也不迟。”

    生产队长得了准话，立即和张会计出去找人。生产队就那么多人，谁是什么样儿的，都清楚，都不用怎么筛选，脑子里就有人选，两人干脆目标明确直奔目的地。

    周致诚盯着顾栗栗换好棉鞋，又叮嘱了几句，才去帮着三老去整理香菇种植的记录。而顾栗栗就跟着老技术员，认真听他讲根据香菇品相来分类的事情。

    “我跟你说啊，咱们虽然是计划经济，大部分东西都统一定价，但东西好坏，影响着后面采购的价格和持续性。”老技术员一边走，一边慢悠悠地说，“这种细致的分类，现在或许看不出太大的作用，可万一你们之前说的那些，就洪明镇或者咱们省成为享誉全国的香菇种植基地实现了呢需要出口呢对不对还是得用上这些东西”

    老技术员说话慢，但却细致，甚至顺着他们之前在省农业局说的话，来给他们讲以后的发展，格局宽广且大，让顾栗栗听得叹服。

    等生产队长将人喊过来，顾栗栗也跟着去学习采摘香菇的手法，还有采摘香菇时候之前的菌洞的处理。

    等下午的学习结束，顾栗栗做饭的时候还在琢磨呢，她跟灶下的周致诚感叹说，“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原本以为只是一个踏踏实实搞技术的老人家，没想到却是走一步看百步，想着给国家做外汇创收的扫地僧

    周致诚：“你是说老技术员”

    “嗯。”顾栗栗把老技术员给她讲的话说给他听，讲完笑道，“很多人想的是眼前的温饱，可他已经想到了与国际接轨的那天。”

    “这不稀奇。”

    周致诚往灶里塞了一根木柴，道，“老技术员虽然没有留过洋，但他们农业局曾经却有不少行家是留过洋的。这样的环境下，再加上他的性格，接触多了，格局自然就扩大了。”

    耳濡目染

    顾栗栗想想也是，点点头，“嗯，确实是会这样。”

    她说着话，手下却仍旧麻利，从挂钩上取下一块三四斤的咸肉，割下来一部分，切成薄薄的片，和蒸好的干豆角一起炒了，又趁着热锅炒了一盘胖乎乎的黄豆芽，最后做了个菌菇汤，就这么关紧厨房门，趁着热乎气儿跟周致诚在厨房吃了饭。

    中间，丁点没有想要问问周致诚，他怎么就知道这农业局以前有很多留洋人士

    吃完洗漱好，顾栗栗拉住径直往卧室走的周致诚，表情严肃地分给他一半草稿纸，一支笔，然后拽着抿着唇的某人来到客厅。

    客厅里的炭盆在做饭的时候又点燃了，这会儿还没熄灭，客厅还挺暖和，她把炭盆放在两人中间，笑眯眯地看着他，“今天咱们把这个申请搞定，等下次公社社长过来，就让队长交给他，趁着过年前这段时间让他给报批上去。”

    “可以等”十一月份中旬再递交。

    可惜周致诚还没说完，就被自家媳妇儿教育了，“今日事今日毕，别等了。”

    周致诚沉默了一会儿，再次确认地问道：“什么都必须今日事今日毕吗”

    听起来像是有些不甘不愿。

    “嗯”顾栗栗头也不抬，给了他个准话，提笔开始在草稿纸上书写。

    今天趁着公社社长他们一行人过来，她把近十年的雨雪天气和大的自然灾害给问了一遍，现在正是记录的好时候。

    她也想了，随着国家工业化进程，气候总是在迅速变化的，与其找那么多年前的数据，还不如就截取近十年的。

    本就是试着问问，没想到跟公社社长同行的一个就对这方面特别了解，简直耳熟能详，数据随口就上。不仅解答了她的问题，甚至将近十年的雷电和雷击木情况也给她补充了上去。

    她半垂着眼，浅淡的眸色透过长长直直的睫毛，影影绰绰显露出来，润澈而认真。微抿的唇偶尔无声张张合合，仔细推敲每一句话，想好了，便低头在上面稍作修改

    周致诚看呆了去，瞧着她，忽然就想到“阴阳调和”之后，余韵尚存时，她微张的红唇，泛着红的迤逦眼尾

    “嗒嗒”

    顾栗栗拿笔敲了敲他面前还空白着的草稿纸，微微挑眉，“周致诚同志，麻烦你认真一些。”

    生产队队长今天可是给了他地图的，压根不用等天晴去公社借。

    “我看你看呆了。”周致诚毫不掩饰自己的心里的感受，仍旧盯着她看，声音真诚而又渺远，“我原本以为你已经很好看了，可在烛光下，你认真工作的样子更好看”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心跳甚至还没恢复平静。

    顾栗栗呆了呆，对上他他感叹不已的样子，忍不住笑，笑得眼里都多了几颗星星点点的光，最后实在没忍住，笑趴在了桌子上。

    这难道竟然是个实诚人

    周致诚：“我是说真的，你不要不信。”

    她专注认真时有孤高和寡的清冷，却又有红尘陌上的温软，一眼看去，他竟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这一刻他求了几辈子一般

    “我信的 。”

    顾栗栗抬起头，眼尾的睫毛都被突如其来的笑意沾湿了一些，她看着他，笑得明丽又娇狡，“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赠你这些话。”

    周致诚：“不用。”

    “其实，”顾栗栗顿了顿，然后在他不自觉倾听的小动作里开了口，“其实我也看呆过你。”

    说完，含笑看着怔怔的他。

    周致诚在她停顿的刹那，原本以为她要逗趣他两句，没想到却得到了这么一个还没琢磨透彻，便已叫人心花怒放心跳加速的情话。

    当然，周致诚以为这是情话。

    所以，他呆了好一会儿，才微微捏紧了笔，“是是吗”

    “嗯。”顾栗栗直视他，肯定道，“确实是这样。”

    这真的不是顾栗栗在说谎。

    当初他裤腿沾满泥点，表情矜持地把开着金色花朵的蓬萍草递到她面前时，那眼里的神采，她至今难忘。

    “什么时候的事情”周致诚没忍住，嘴角迅速上扬，却有些不自觉的懊恼，道，“我都没有发现”

    “不记得什么时候了。”

    顾栗栗轻笑一声，低头看了一下之前草稿纸上修改到的地方，慢悠悠地逐字逐句往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坚持二十一天日更六千，如果做不到，就给当天留言的小可爱们发红包还就不信养不成个习惯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巴卫的正宫夫人 10瓶；橘子猫、随身空间有点爱、大刀想吃锅包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