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苏绿好似没有注意到她一般，推开拐角的门，径自走了出去。

    她一身浅色长袍，围着一条浅灰色的毛巾，脸与唇俱是苍白的，唯有眉和眼似乎被精心雕琢过一般，透着一股清朗之气。

    在她身周，都市的繁华与喧闹已然消失不见，只余一片平静。

    化妆师隐隐觉得，苏绿的身影似乎与剧本中那个俊雅清逸、看透世间的贵公子重叠了。

    这一刻，她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拒绝给苏绿化妆的举动。但半晌之后，化妆师摇头一笑，她在想什么呢

    景初这个角色要是真的好演，陈导不会愁到头发都白了。

    再说了，这就是个第一次拍戏的小新人而已，哪有捧着的必要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替季筠多想两个造型。

    ……

    苏绿当然不会在意小小一个化妆师的想法。事实上，身为女主角的季筠为难她这个小新人的法子多的是，从化妆师这种小角色入手显然是最掉价的。

    但，很显然。

    苏绿勾了勾唇。不管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季筠都摆脱不了骨子里溢出来的小家子气，还是她熟悉的那副模样。

    一众演员化完妆之后，《大医风华》剧组的第一场戏正式准备开拍。

    演员们集中之后，陈星河特意多看了苏绿一眼：“今天这个造型不错，小周化的回头多给她发五百块钱奖金。”

    小周就是原先定给苏绿的化妆师。

    听到陈星河这一句，季筠唇角微勾，视线微微往苏绿身上移了移。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苏绿似乎并没有对陈星河解释的意思，反而轻飘飘往中间一站：“陈导，您太好了，我先替小周谢谢您。”

    陈星河又瞥了她一眼：“谢什么今天这妆确实化得不错，上镜好看。”

    季筠也在一旁凑趣：“等会儿戏开拍了，被这妆一衬，我看上去就是个阿姨了。陈导，您也真是，小周那么好的化妆师一早上光跟着苏律跑前跑后，就没替我多挑个好的，您也太偏心了！”

    季筠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神示意苏绿。

    苏绿面上始终一片平静，似乎根本没听懂她的暗语。

    剧组另一头，听说陈导要给自己奖励的化妆师深深松了口气。

    她就说嘛，不过是个毫无根基的小新人而已，哪里敢在陈导面前辩解何况还有季花旦替她说话。

    这么想着，化妆师冲躲在角落里的助理小姑娘吼道：“以后你就跟着那个苏律，没事少往筠姐身边凑！”

    以她专业人士的眼光看，她也不得不承认，今早苏绿的妆化得的确很好，妆感自然又贴角色，把苏绿整个人的气质提升了不止一档。

    她以为这是新来的小姑娘的手法，唯恐她凑到季筠身边，被季花旦看中了。

    小姑娘呆呆地点着头，心里的委屈却越来越深。

    ……

    苏绿听着季筠把化妆师小周夸到天上有地上无的，也附和着一直点头，等季筠说够了，她又往前一步：“陈导，今天难得开门红，我把小周喊出来给您引荐引荐，您下部戏也带带人家”

    “等下――”季筠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劲，刚想开口，苏绿的速度却相当之快，她一溜烟跑到化妆间，一分钟不到就拽着一个人出来。

    季筠想了半天的词就这么硬生生憋回去了。

    “陈导，今天真是多亏了小周了……”苏绿一边夸，一边让“小周”抬起头来。

    “咦――”一旁的场务先出了声：“这哪里是小周，这不是新来的那个小……小王吗”

    苏绿脸上的疑惑之色愈浓：“这不是小周”

    她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表情无辜到了极点：“不会吧跟我跑了一早上，忙前忙后的就是她呀！”

    场务轻轻摇了摇头。

    陈星河眼神微眯。

    苏绿继续道：“刚刚季筠姐说的不也是小周吗”

    其他人的视线纷纷转向季筠。

    剧组里人精向来不少，到这会儿，大家差不多猜出是怎么回事了，来来回回无非是欺负新人的常见戏码。别看明星在外头光鲜亮丽，咖位要是不够的话，剧组里谁都能欺负。

    怪只怪新来的助理这妆化得太好了，一向古板的陈星河都出声夸了。新人又不知道谁姓周谁姓王，还以为跟自己跑前跑后的是小周呢！

    季筠这事干的不地道，但她毕竟是女主角，她尴尬了其他人也没有好果子吃。

    虽然猜出了前因后果，副导演、摄影这些重要角色纷纷开口：“小季哪里认识小周小王她们跟你一样认错人了吧！”

    却不想，这时候该偃旗息鼓的苏绿说什么也不干了！

    “我要见小周。我算是听明白了，原本就该小周替我化妆，偏偏给我换了个助理！”

    苏绿脸涨得通红，拳头也因为愤怒紧紧握着：“陈导，我想问问小周，就因为我是个新人，她就这么欺负我吗”

    剧组众人：“……”

    还真别说，他们跟过的剧组不少，这么直白和女主角对着干，要剧组给个说法的，这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难得有这样的八卦，剧组众人早就等不及了，哪怕是离的老远的工作人员，这会儿也不由凑近，耳朵竖得高高的，想探听到一点细节。

    陈星河双眼一瞪：“你们，该干什么都给我干什么去，别在这儿添乱！至于你――”

    他盯着苏绿：“那个化妆师你要见就见，后面再添乱，我就把你踢出去！”

    众目睽睽之下，化妆师小周忐忑不安地出现了。

    苏绿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不是那个跟着筠姐一早上的化妆师吗原来你才是小周啊。”

    小周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她在化妆师这行做了有几年了，跟过的剧组也不少，欺负的新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可哪有像苏绿这样，这才过了多久，就把事情捅到导演面前了！

    她内心不由更后悔了。

    在刚刚短暂的几分钟里，她通过微博把苏绿这个人的生平搜了出来，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

    打架、摸队友屁股、划水、骂人……苏绿根本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小新人！

    不过这次苏绿倒没有骂人，她只是低低叹了口气，在一块道具大石头上坐了下来，然后专心致志地编辑起了微博。

    苏律v：“给大家出一道逻辑题。我的化妆师小周被换成了助理小王，小周跟着女主角跑前跑后一早上，女主角和导演说，导演太偏心了，把那么好的化妆师小周给了我。问：1、小周是谁的化妆师2、小周给谁化了妆3、导演对我偏不偏心”

    苏绿一点也没遮掩自己正在发微博的行为。

    剧组里带着手机的也偷偷摸摸翻出手机，输入“苏律”这个名字，一眼就看到了苏绿出的逻辑题。

    剧组上下：“……”

    剧组上下深深怀疑苏绿是个傻子。

    偏偏网友的回答还很一本正经。

    “1、你的。2、女主角。3、不偏心。”

    “女主角抢了可怜的小苏的化妆师，还在导演面前给可怜的小苏上眼药。”

    “所以苏律你怎么去拍戏了你是想害瞎我们的眼睛吗”

    苏绿这条微博下面，一众网友纷纷猜测苏绿所说的女主角是谁，八卦号们更是嗅到了其中隐含的撕逼信号，一个个连忙把苏绿设为特别关注。

    季筠自然也看到了这条微博。

    在这条微博的上方不远，恰好是“老鼠精”那条让季筠恨得牙痒痒的微博，又看到这一条，虚伪如季筠都不由牙齿紧咬。

    季筠只得去找陈星河诉说委屈。

    可惜她还没开口，陈导就指着手机，一脸喜色：“电话来了，苏氏给剧组追加三千万投资。小苏的脾气确实有些任性，你年纪大些，包容包容他。”

    季筠气鼓鼓地离开了。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陈导手边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多出了一罐可乐。易拉罐底，贴着一张纸条。

    只许喝一口。

    陈星河捏着易拉罐，眼泪不自觉从眼眶渗了出来。

    他只喝一口。

    只喝一口。

    小绿丫头在看着呢。

    ……

    陈星河宣布《大医风华》获得苏氏投资的3000万之后，剧组众人看苏绿的眼神都变了。

    从不懂规矩、欠调?教的新人/小傻逼直接化身财神爷金主。

    现如今，影视剧的收视率连年喜创新低，哪怕剧组获得了一点外部赞助，赞助商们恨不能在马桶上都打上自家的硕大logo。

    像苏绿这种自带资本进组、不打广告不加戏不抢戏的新人简直就是在做慈善。

    何况苏绿还姓苏，这才是最重要的资源。苏氏旗下虽然没开影视公司，却明明白白有一条影视院线，即使苏氏走的是低调路线，却根本挡不住金钱的闪光。

    哪怕苏绿就是个二傻子，他们也能把他拍成神仙。剧组众人内心暗想。

    然而，苏绿的第一场戏开拍之后，所有人都改变了看法。

    这是慕风华和景初的第一次相遇。

    紫裙的懵懂少女偶然抬起头。

    白墙青瓦的二楼，一个少年凭栏而立。

    少年的眼神原本没有一丝焦点，却在这一刻与少女双目相对。

    他的面容苍白，嘴唇更是白到剔透，仿佛风一吹就能吹倒。

    但在少女看过来的刹那，他嘴角忽然绽放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仿如在人心口绽开一朵白莲。

    ……

    哪怕是旁观的工作人员，看到这一幕，心也忍不住揪了起来。

    陈星河却大手一挥：“卡！”

    剧务忍不住吐槽：“陈导要求也太高了吧这一幕多美啊，就这样还不满意”

    不过陈星河拍戏的时候一向是暴君的风格，只要他不满意的场景，他能重拍上百遍，演员一个个累到头大，他老人家脸不红气不喘，还能跳起来骂人。

    不止是工作人员吐槽，就连季筠也被这声突然的“卡”搞懵了。

    在她看来，刚刚那场戏她的状态相当好，今天在苏绿那里受了气，她憋足了劲要在对戏上找回来。

    她演出了少女慕风华的懵懂青涩，即使内心里对苏绿满是厌恶，但对视的那一刻，她眼中满满都是柔和的爱意。

    季筠忍不住冲苏绿的方向皱了皱眉，和新人对戏的坏处就在这里，总要被拖着一遍遍重来。

    苏绿倒没有抱怨什么，她拿镜子照了照脸，确认不用补妆之后，留在原地等待重拍。

    季筠的视线她注意到了，但她压根没在意。

    苏绿脑子里全是和景初有关的内容，他的眼神、表情、动态……苏绿深吸了口气，等待陈星河指出缺点。

    陈星河的咆哮声不出意料地响起：“季筠你怎么回事小苏都入戏了你还没入戏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你们第一次见面，还是陌生人，你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在对景初散发母爱光辉吗”

    季筠脸上的笑立刻僵掉了。

    她被骂傻了。

    苏绿也懵了。被骂的居然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