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①2章 ①①

作品:《枭起青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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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拓的猜想没错,  聂九罗一旦有事可忙,生事的概率就大大降低别说走出小院了,简直是长在了工作台边,  连下楼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炎拓在一楼的客房里住下来,其实需要他忙的事已经很少,但他不敢离开,毕竟聂九罗的情况并不稳定看似不闹事,但一闹起来就是大事。

    老蔡隔三差五过来一次,  到底是在“筹备个展”,得有个繁忙的样子、让聂九罗看到进度,这样才显得真实费用已经不需要他操心,在做戏上还不积极点,心里过意不去。

    第二次过来的时候,  正赶上聂九罗出了第一批图稿,  老蔡随手拈起一张看,心里突地一跳,  又把剩下的几张都拿过来,  走到窗前对着日光细看。

    看完之后,下楼找炎拓。

    炎拓正在灶房里剥毛豆,  这是卢姐看他闲得实在发慌,丢给他打发时间的活。

    老蔡问炎拓“阿罗都是去哪儿闭关揣摩的啊”

    炎拓对雕塑造像的所知也有限,于是含糊以对“也就敦煌、龙门,  麦积山一类的。”

    老蔡哦了一声,  若有所思,  又问“有拜个师父什么的吗”

    所谓的“拜师”,不用行礼入门那么复杂,指的是有人从旁点拨。

    炎拓看看老蔡,  又看他手里的几张画稿“怎么了”

    老蔡把画稿递给他,又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画稿图片“这是阿罗去年画的,你看有什么区别吗”

    炎拓看了又看“都挺好看的啊。”

    真是外行看热闹,老蔡把画稿拿回来,懒得多做解释“总觉得,比之前更流畅了似的。”

    其实这说法太过笼统了。

    老蔡的真实感觉是聂九罗以前的画稿,是一笔一划“画”出来的,再工整精致,也只是画稿而已。但这次这几张,线条一气呵成,半点滞塞都看不到,像是直接从笔头生长出来的,即便已经画完了,还意韵不尽,仿佛仍在生长中。

    看来这几个月的闭关,乃至走火入魔,还是有点成效的嘛。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老蔡往小院跑得明显频繁,不是做戏式的那种,是真勤。

    聂九罗脾气大,做事时不喜欢有人在边上打扰,即便是屏息静气进出都会遭呵斥,于是老蔡在工作台边架设了摄像机远程观察。

    看她起稿的运笔有几次,他感觉完全是无章法的胡画,但呈现出的,真的就是上手可用的稿子。

    看她对龙骨的掌握不是从前那种一板一眼地搭骨架了,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骨架搭得不行,可是一堆上泥,形体即刻间呼之欲出。

    看她塑形的手法其实手法已经不太重要,关键是出来的效果。

    有一次,镜头正对着塑像的人脸,卢姐打扫卫生时从老蔡身侧经过,吓得啊呀一声,然后笑着给自己解嘲说,看到一张脸往屏幕上挤,还以为是个活人呢。

    老蔡坐不住了,又特意去找了一回炎拓,旧话重提。

    这几个月,是不是有人系统性地在给聂九罗做培训啊

    炎拓不蠢“你是不是觉得,阿罗的水平上去了,进步得还不少”

    老蔡没正面回答,但话里话外,还是流露了些真实想法“我是觉得,这个展要是来真的,也不是不可行。”

    这话听得炎拓心中一动。

    一般认为,人在出生的时候,会从胎里带出些天赋,比如有人擅作画,有人擅写曲,有人对数字极其敏感,有人对代码一点就透因为解释不出原因,所以笼统以“天赋”称之。

    聂九罗原本的业务水准,在老蔡眼里显然算不上出类拔萃,但现在,得到老蔡这么高的评价,甚至都具备了“个展”的资格,是因为她的“二次出生”,带出了一些新的天赋吗

    还有,聂九罗是做雕塑的,而公认雕塑的租师爷是女娲,硬要攀扯关系的话,她这一次算是女娲的“直出”呢。

    老蔡越说越兴奋“我再观察观察,她要是发挥稳定,这次真能给好好运作运作,毕竟业内对她没期待,很容易一鸣惊人、打出名姓”

    炎拓没想到歪打正着,这全盘造假的“个展”,还真偏上正轨了。

    可是,这么一来,他就更寂寞了。

    卢姐在早晚和三餐时段可以上二楼,因为她负责打扫和收送餐。

    老蔡在约定好的时段也能上二楼,因为他要跟聂九罗讨论未来个展的主题、展馆、布展。

    唯有炎拓,跟聂九罗的生活和事业都挂不上钩,见她师出无名,成了院子里唯一多余的人。

    公司的事有专人打理,需要报备到炎拓这里的不多,他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反而是给卢姐打下手,剥剥毛豆,剪剪虾须,理理青菜,削削土豆。

    真是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家政。

    约莫半个月后的一天,余蓉给炎拓打电话,问他这头的进展。

    炎拓正在给蛤蜊浸水,伺候这玩意儿吐沙,意兴阑珊回答“没进展。”

    然后把情况给余蓉说了。

    余蓉大感意外“这样不利于聂二的恢复吧你得多跟她聊天,帮着她”

    余蓉也不知道该怎么措辞,聂九罗毕竟不是失忆。

    帮着她重铸之前的情感体系和对世界的正常认知这就需要推着她走进世俗世界,不断和外界各色人等沟通,而不是把自己沉进雕塑的世界里去,那可就太不接地气了。

    炎拓无奈“她不想跟你聊天。”

    他试过见缝插针、在聂九罗的闲暇时间和她说话,但聂九罗好不容易闲下来,只想休息,并不想听人聒噪,所以不是凶巴巴地呛他就是翻他白眼。

    人要脸树要皮,谁还没个自尊什么的几次三番之后,炎拓就不大凑上去自讨没趣了,甚至看到她时,会主动避让一下,省得讨人嫌。

    余蓉说“这样不行啊,从带孩子的角度来说”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下。

    顿了顿,余蓉接着往下说“我就是类比一下,你不要多心。你想想,小孩子是不是谁带她多就跟谁亲你一边想让她记起你来,一边又躲得她远远的,那这得哪辈子才恢复啊真的,这个不能纵容,得今早介入。”

    炎拓头疼“她跟别人不一样,她一个不高兴就会动手”

    余蓉说得斩钉截铁“打,让她打呗,只要打不死你,你就得兴风作浪。”

    这还没完,听筒里又挤进雀茶的声音“打就打呗,男子汉大丈夫,还怕打一顿两顿吗”

    真是聊不下去了。

    炎拓岔开话题“你们签证办得怎么样了”

    之前,余蓉给炎拓透露过,说是想回泰国,还说雀茶也想跟着出去长长见识。

    余蓉说“现在这形势,国外也不见得好,还没最终决定。雀茶在口岸附近挂了个箭馆,给人当私教陪练,挣得还不错,可乐坏了。”

    可乐坏了,说自己这辈子是第一次挣钱,说自己挣钱自己花的感觉真爽,还说原来没男人养也没关系。

    炎拓沉默了一会,有时候,事情的好坏还真难以界定假如蒋百川没有出事,雀茶也许永远是他身边一只金丝雀,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认命。

    谁也想不到,蒋百川的不幸,反促成她抬头看天,继而找天、振翅。

    余蓉最后说“我觉得暂时在国内待着也行,回金人门还方便点。一是蒋叔在那,隔个一年半载的总得去看看;二是,邢深那些人没个下落,不见一面,心里头不踏实。”

    炎拓也是这想法。

    他直觉,聂九罗也会再去的。

    挂了电话之后,炎拓仔细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形势。

    他的确有耐性,也很能熬,但这不代表他喜欢这样。余蓉说得有道理,他是得适当地兴风作浪,在聂九罗面前博点存在感。

    不破不立,不兴风,哪来的浪呢

    当天晚上,他就越俎代庖,顶替了卢姐送餐的活儿。

    聂九罗的耳力不错,再说了,不同的人走路力度不同,很容易从脚步声里听出差异。

    回头看到从楼梯上来的人是炎拓,聂九罗很不高兴“怎么是你啊”

    炎拓说“卢姐刚脚崴了一下,不方便上楼。”

    合情合理,聂九罗不好挑刺,过来在餐台边坐下,如常开餐。

    炎拓站在一边,目光不觉就被工作台吸引了过去。

    这台子真是大而凌乱,所有工具乱摆,有尚在揉制的泥,有刚开搭的龙骨架,画稿扔得左一张右一张,每一处都彰显着忙碌和投入。

    炎拓居然有点羡慕。

    真好。

    多少人的工作只是为了糊口,做得不情不愿,她能真正喜欢且浸润其中,真好。

    聂九罗抬头看他“你还站这干什么你在这看着,我怎么吃”

    她吃饭和工作时一样,也不喜欢有人在边上。

    炎拓好脾气地笑了笑“那我待会再上来收。”

    转身欲走时,忽然想到了什么“阿罗,明天去医院做个体检吧。”

    聂九罗皱眉“做什么体检没空。”

    炎拓越发心平气和“你胳膊之前受过伤,一直没好利索。如今要开展,都是体力活,还是应该及早去查一查。否则筹备到一半,胳膊罢工了,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听上去很有道理,聂九罗不得不点头“也行。”

    炎拓跟她确认时间“那明天上午,我带你去”

    聂九罗头也不抬“好。”

    炎拓下楼时,步子都轻盈了。

    非常好,他的计划,开局还挺顺的。

    体检本来就是一件耗人的事儿,更何况,为了让聂九罗充分接一下地气,炎拓给她安排的,还是最最大众的那种。

    聂九罗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脾气,排队她不高兴,各个科室奔来蹿去她不高兴,体检环节的诸多要求她也不高兴,炎拓则拿出最大的耐心,永远温言宽慰,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赢得了上至医护、下到同检者的一致同情,以至于到后来,聂九罗自己都觉得,再发脾气有点说不过去了。

    整个流程走完之后,炎拓拉着聂九罗,拿了骨片,去请医生指点建议。

    医生拿着片子看了又看,一脸纳闷,问炎拓“你们拍这个,是要查什么”

    炎拓解释“就是以前骨折过,想看一下康复得怎么样了。”

    说完,为了更直观,还在自己的胳膊上比划了一下受伤的位置。

    聂九罗瞥了瞥炎拓比划的位置,一脸不耐烦。

    医生茫然“没有啊,是不是拿错片子了”

    拿错片子是不可能的,炎拓以为是医生看得潦草“您再给看看”

    医生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确信自己没看错,底气更足了“这根本没问题,你说的骨折的地方,完全看不出骨折过。”

    炎拓“是不是长好了啊所以看不出来”

    又来了个外行指点内行的,医生心很累,但还得耐住性子“即便长好了,片子上也能看出骨质的变化。你们自己再确认一下好吧”

    炎拓怔愣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谢过医生,拉着聂九罗离开。

    聂九罗很不耐烦,半路甩了他的手,牢骚满腹“还走不走了啊”

    炎拓手里卷握着骨片,真心为她高兴“阿罗,你的胳膊完全没问题了。”

    他想明白了,她的胳膊恢复到连骨片都拍不出迹象,应该还是跟过去几个月被封在女娲肉中有关。

    金人门一行,他原本认为于聂九罗来说是劫,现在看来,说是“运”也未尝不可她毫发无损,旧伤痊愈,连专业上都大有进益。

    聂九罗白了他一眼“我本来就没问题,是你非耽误我时间。”

    接下来的两周,炎拓照旧接下卢姐送餐的活儿,也照旧经常遭聂九罗的冷言冷语和白眼,他一点都不生气,相反,还挺高兴的。

    两周后的一天,炎拓整理了自己的客房,把行李物件等等,都搬去了卢姐房间边上的小客房。

    这个小客房没什么存在感,平时关锁,客人多了才会使用,之前刘长喜和林伶在这落脚时,林伶住的就是这间。

    炎拓吩咐卢姐说,自己会在这客房里待足三天,尽量不发出声响,晚上连灯也不开,聂九罗要是问起他来,就说他出去玩儿去了。

    卢姐大为不解“你想出去玩就去呗,为什么要装出去玩呢”

    炎拓有苦难言,他倒是想真的出去玩,不敢呗,万一走了,她在这拆天拆地的,谁还拦得住她啊。

    当晚,改由卢姐送餐。

    和上次一样,聂九罗从上楼的足音里听出来人有变。

    转头看到是卢姐,随口问了句“炎拓呢”

    卢姐说“出去玩去了。”

    出去玩

    聂九罗愣了半天,忽然来了火“谁让他出去玩的”

    这么多天下来,卢姐也差不多摸清了聂九罗的性情,深谙避其锋芒之理“我不知道啊,等他回来,问他吧。”

    炎拓一直在屋里待着,时间倒也容易打发,处理几封邮件,刷刷剧,也就过去了。

    第二天傍晚,正掷骰子玩飞行棋,忽然听到窗外传来聂九罗的声音“炎拓怎么还没回来”

    这是下来散步了

    炎拓悄悄把窗帘掀开一道缝。

    就见聂九罗背对着他站着,即便看不着脸,也能猜到多半是黑如锅底,卢姐依着炎拓之前吩咐过的,老实作答“不知道啊,也没说去哪玩。”

    聂九罗“电话问他啊。”

    卢姐“打不通,关机了。”

    第三天的晚上,炎拓终于出关。

    他拖着有轮的行李箱,非常招摇地咯噔咯噔穿过小院,卢姐看到了,大声说了句“炎拓回来了啊”

    炎拓煞有介事“是啊。”

    回了先前的客房之后,他响动很大地整理行李,可惜忙活了半天,也没见聂九罗下来。

    炎拓有点沮丧,觉得首战多半是要惨淡收场了。

    临睡前,他照例冲了个澡,心不在焉地拿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洗手间时,忽然看到,聂九罗面沉如水,正坐在屋子中央的那张桌边。

    炎拓吓了一跳,毛巾险些脱了手,好在很快镇定下来,还不冷不热地冲聂九罗打了个招呼“有事啊”

    聂九罗语气不善“你跑哪去了”

    炎拓说“玩儿去了啊。”

    说完,转身整理床铺,为了表示自己游玩之后心情愉悦,嘴里还哼上了小调。

    聂九罗气了“谁让你出去玩的都没跟我说一声”

    炎拓口中的小调陡停,再然后,他转过身子,乜了眼看她,一脸的欠揍。

    “我干嘛要跟你说一声你雇的我吗跟我签过合同吗给我发过一毛钱工资吗”

    聂九罗一愣。

    她回忆了一下,好像真没有。

    炎拓说“我之前给你做的所有事,都是给你帮忙,义务服务。我又不归你管,当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话还没说完,聂九罗腾地起身,啪地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

    炎拓吓得头皮一麻,直觉是要挨打了。

    半晌,聂九罗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顿“你要多少钱一个月”

    炎拓也盯着她看,过了会,他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说“坐下慢慢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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