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7章 ⑧

作品:《枭起青壤

    去老牛头岗找机会

    聂九罗起初觉得太凶险了, 继而又觉得合情合理目前,邢深和林喜柔两方是“互失踪迹”,谁先找到另一方, 谁就占据了主动权。

    她问“是去矿坑里打埋伏,还是岗子上”

    余蓉反被她吓了一跳“当然是岗子上, 谁敢下矿坑依你的说法, 林喜柔是从那矿坑里出来的,尤鹏也是,那就是个直通黑白涧的枭窝,你没找到通道,不代表没有啊。”

    聂九罗点了点头, 下头一定有通道,她找不到也正常,她连那地下的一半都没走全呢。

    她提醒余蓉“我建议就只是打埋伏, 没万全的把握就别出手了,之前猎枭能得手,是因为它们没防备”

    余蓉最怕人家啰嗦“知道知道,邢深上次是从它们枪口子底下逃出来的, 能不晓得它们不好惹有把握才出手,没把握就只是尽量拿线索, 懂懂懂,又不是傻子,脖子上都顶着脑袋呢。”

    聂九罗没好气, 觉得自己是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 炎拓在边上看着,实在好笑,不过立场还是明确的他拿手拍了拍聂九罗的手背, 候着她转头,朝她眨了下眼睛。

    那意思是她说她的,随便她。

    出了省界之后,余蓉原路折返,聂九罗运气挺好,滴滴到了一辆顺风车,虽然不是直接到家的,但到了地方之后再打个跨市的出租,也就到了。

    车主挺木讷,不属于喜欢聊天的那种,聂九罗和炎拓也不怎么讲话,毕竟有外人,不方便谈事情,所以绝大多数时候,车里头都是沉默的。

    炎拓反而喜欢这种沉默,引擎声、车皮声、对面来车的喇叭声,都显得亲切,也极其让人安心,有一段路下起了小雨,雨打在车窗上,大时是一条条水渍,小时是一滴滴水点,炎拓新奇地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盯着看个没完,头一次觉得水渍里的世界也是气象万千。

    他转过头,想把这一发现分享给聂九罗,才发现,她几乎要睡着了。

    是要睡着了,身子左摇右倾,脑袋点吧点吧,看起来颤巍巍的、随时都会倒,炎拓挪坐过去,过了会,她的头就搭到了他的肩上,身体也偎靠过来,柔软得像是没什么重量。

    炎拓伸手搂住她的腰,低头看她的手,果然,没过多久,她的一只手就习惯性地、微微蜷动起来。

    炎拓把左手也送过去,她的手下意识勾住他戴手套的三根手指,身体里最后一根紧张的弦松弛下来,终于真正安静了。

    透过前头的挡风玻璃,能看到漫天飘雨,视线是朦胧的,雨刷一扫,就清晰了,清晰完,又是逐渐星星点点,成渍成行。

    这一刻,炎拓觉得,自己不像是怀揣秘密、躲躲藏藏,也不像前路未卜,心事飘摇。

    他像个普通人,带着喜欢的人回家,路的那一头,父母在,妹妹也在,酒正醇,饭正香。

    一路辗转,快半夜时才回到小院。

    卢姐收到消息后,已经提前返工了,依着聂九罗的吩咐,把客房打扫停当,被子拿了白鹅绒的,床上也换了崭新的四件套,卫生间里该用该配的,一应俱全。

    给两人开门时,她完全没认出炎拓“这位是”

    聂九罗说“来过的,炎拓啊。”

    哦,炎拓啊,那位小泥像先生、聂九罗亲口盖章了有好感的,终于是被她领家里来了。

    卢姐有点欢喜,但也极其纳闷怎么人都进院了,还不摘帽子口罩呢

    聂九罗冲她使了个眼色,先领炎拓进了房,出来后吩咐她做个清淡点的夜宵,小份的就行,又叮嘱她别老盯着人看,要做到视若无睹“被骗去挖了两个多月的煤,心理上有点敏感,敏感懂吗还有,饿得瘦脱形了,不喜欢人家看他,后面这几天,估计也不会出屋子。饭都单吃,你定点送饭收餐具就是。”

    卢姐懂了,从今天开始,要出两套餐谱了一份强身健体长骨头的,一份是补充营养长胖的。

    如果说,昨天从矿洞换进旅馆是一步脱贫,那今天,终于住进小院,可谓一步登天了。

    炎拓觉得,这小院比他无数次回想中的还要更温柔。迈进院子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那棵白梅已经谢了,但没关系,新一轮的、应和着春天的花木,已经在蠢蠢欲动。

    那种蓬勃的生机,宁谧的氛围,是他在其它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

    卢姐给他送夜宵来了,都是小份的,香菇青菜粥里,放了两颗粉白的虾仁,配了一小碟莴笋炒蛋丝,碧青翠绿配着嫩粉,看得人赏心悦目,也食欲大开。

    聂九罗不和他一起吃“你吃完了,餐具放门口就行,卢姐会来收的。”

    炎拓点头,候着她们走了、关上门了,才摘下帽子和口罩。

    这两天,他很厌恶照镜子,自己厌恶,连带着也觉得别人厌恶,所以能遮就遮,不想碍了人的眼,细想有点矫情,但让他坦然以对,一时半会的,又做不来。

    转头看,窗上隐约映出白梅的绰约树影。

    不知道还有没有余香未尽,炎拓起身过去,把窗户打开了一道缝,偏南方城市的温度,比北面要温和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甚至觉得,风里已经掺进了和暖的温度。

    正要回桌边开餐,听到聂九罗和卢姐的说话声,很轻,絮絮的。

    聂九罗“卢姐,你要有话就说,别一脸想说又硬不说的样子。”

    卢姐“不说不说,说了不合身份,你还要生气。”

    聂九罗噗嗤一笑“你古装戏看多了吧,还不合身份,我不生气,你这样吞吞吐吐的才叫人难受。”

    卢姐期期艾艾“我是觉得啊,你看人得多看看,多多比较。这个炎拓啊,是不是不太聪明啊”

    炎拓一愣有他什么事戴帽遮脸的,哪能看出“不太聪明”了

    聂九罗也奇怪“他哪让你觉得笨了”

    卢姐含含糊糊“唉,就是这个智商。”

    智商都上纲上线到智商了

    炎拓仔细听。

    卢姐摆事实讲道理“你说哈,被骗去挖煤了,新闻里都报道过那么多次了,有点警惕心也不会被骗吧。人家打工的是为了挣钱,为了钱一时心急被骗,也还可以理解,这个炎拓,我看也不像缺钱的样子啊,这都能被骗,这还不是人不太聪明吗。”

    炎拓无语,这条分缕析的,他竟无法反驳。

    他期待着聂九罗能为他说两句话。

    耳朵竖了半天,才听到聂九罗叹息似的声音“谁还没个短板长得好,有钱,还聪明,哪能样样都让你占了不聪明就不聪明吧,多教教就行了。”

    炎拓默默吃饭去了。

    毕竟打着欠条吃人家的、住人家的,爱怎么说他,就怎么说吧。

    聂九罗洗漱好了出来,已经很晚了。

    她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给身体搽乳霜,这趟去由唐,打斗时她都尽量护着左胳膊,洗澡时才发现,右面肩背一片酸肿淤青,还有小腿上被铁锨柄砸过的地方,皮下淤血都没眼看了。

    好在不是空回,终于把人捞回来了,这人现在和她,就隔着一层楼板呢。

    聂九罗低头看地板,没错,就隔着一层楼板。

    不知道他睡了没有。

    可是捞回来了又怎么样呢事情远没到头呢,他还要找妹妹,不知道哪一天,他又会从这个小院子里跨出去了

    聂九罗有点怔忪。

    过了会,她想起了什么,从置物柜里,翻出一个充电式的触摸感应氛围灯。

    这是以前收的礼物,这种灯的灯光很暗,常用来代替烛光,触摸式调整明暗,很方便。

    得去把炎拓的床头灯给换了,那个太亮了。

    聂九罗披上外套,抱着灯下楼,顺便带上了便签纸和笔,如果他已经睡了,她就把灯放门口,同时贴个便条,这样,炎拓一早开门起来,就有礼物收。

    下了楼梯,第一眼就发现炎拓的房门是开着的,大门也开着。

    人出去了

    聂九罗先去客房看了一回,确认不在,又去院子里张望。

    这回看到了,坐在白梅树边上的石块上,低着头,手里绕着一根折下的梅枝。

    聂九罗没敢叫他,医生说他近期会比较敏感,还可能会有心理问题,那现在这样子,算是“出症状”了吗

    隔行如隔山,她说不清楚。

    倒是炎拓先看见她了,起身过来“怎么还不睡”

    聂九罗说“这话拿来问你自己吧,睡不着吗”

    炎拓自嘲地笑“真睡不着。”

    他昨晚就没睡好,睡了两个来月又硌又硬的阴潮地,骤然换到了柔软的床铺,心理上是幸福的,身体反而享受不来了,一躺上去就浑身不自在,翻来覆去入不了梦。

    这理由听得聂九罗啼笑皆非“睡不着也得睡啊,不是说由俭入奢易吗,到你这儿,怎么还难了呢”

    她赶炎拓回房,逼着他老实躺上床,又给他换了台灯,氛围灯果然挺“氛围”的,暗光一起,屋子里朦朦胧胧又影影绰绰,有一种特别强烈的不真实感。

    炎拓问她“陈福呢”

    他记得上次来,装陈福的行李箱是放在客房的柜子里的,但刚查看过,没找着。

    聂九罗“让我锁进储物房了,把那么个活不活死不死的东西放屋里,你睡得着啊”

    炎拓嗯了一声,床垫子极其柔软,软得身体一寸寸往下陷,再加上这打光,让他有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邢深那头怎么样了”

    聂九罗又好气又好笑“你就安心歇着,过两天太平日子。林喜柔没那么快发现你逃走了,邢深他们也没那么快赶到由唐。这个灯有个触摸点,看见了吗长按就是关。”

    炎拓伸出手,想试试这开关,将触而未触时,忽然又恍惚起来“我在下头,饿得快死的时候,总想着,这可能是我的报应。”

    聂九罗都准备走了,听到这话,心头猛地一跳,紧接着,全身汗毛都起来了这说的什么胡话他是不是要精神错乱了他要是这样,她可不敢走了啊。

    她拖了椅子过来,在床前坐下,又把炎拓被子上加盖的盖毯拿过来,包住身子“什么叫报应”

    炎拓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眸子不聚焦,不知道是看落在床上的光,还是看光边上的影,过了很久,才说“你知道,我爸妈当年,是逃过的吗”

    1997年12月23日星期二晴

    我觉得,我可能会死,或者,离死不远了。

    我的日记活得应该会比我长,我要把事情都记下来,这样,即便我死了,将来看日记的人,也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好想心心啊,已经整整两天,没听到我小宝贝的笑声了。

    先说说发生了什么吧,我尽量详细,想到什么写什么。

    上周五,是我和大山约定好的、大家一起走的日子,家业我是真的无所谓,钱都是人挣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从头开始也很好。

    门当然还是反锁的,不过我预备从窗走,家里的窗户都装了铁丝防盗网,大山提前放了把钳子在床底下,家里没人的时候,我就一根根地钳铁丝,不钳断,免得露馅,只钳到七八分。

    那天晚上,如大山所说,他和李双秀出去应酬,他们一走,我就准备起来,十二月的天,太冷了,还得坐火车,我给小拓和心心穿得厚厚的,圆滚滚像两只小熊,然后又收拾小背包,大东西是不带了,但有意义的还得拿上,比如大山给我写的情书、结婚证,还有结婚时戴的首饰。

    小拓特别兴奋,一直绕着我转,问我“妈妈,是不是要走亲戚啊”

    心心就要安静很多,牵着哥哥的衣角不撒手,她现在,就是小拓的跟屁虫,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小拓是司令,她就是实心眼的小兵。

    我说“是,妈妈带你去坐火车。”

    可把他给乐坏了。

    23书网的一角,先钻出去,把心心抱出来,又接住小拓。兄妹俩笑得咯咯的,大概还以为是做游戏呢,小拓钻出来,还想再钻一次,被我扯着领口给硬拽出来了。

    然后,我骑上自行车,心心在前,小拓在后,直奔火车站,大山叮嘱过我,咱们是小县城,一天就那几趟车,错过就没,可不能迟到了。

    好在,我没迟到,还早到了一个小时。

    车站里,可真是人山人海啊,我没出过远门,没见过这种架势,有好多人裹着被子横在地上睡觉,有些人的行李堆得山一样高,车上有那么多地方让他放吗

    还有拎着活鸡的、扛着半只羊的,更多的是贼眉鼠眼的。

    我把背包背到身前,一手紧牵一个,听说外头乱,贼多,偷小孩的也多。

    费了好大力气,我才找了块地方落下脚,打听了一下,今晚有两班车,九点半一班,是往甘肃方向去的,十点一班,往云南方向去的。

    票是一人拿一张,大山说了,如果他出状况,到点我就一个人走。

    我暗自祈祷大山能脱身顺利,我就想一家四口能齐齐整整在一块。

    小拓忽然拉了我一下,说“妈妈,小鸭子。”

    循着他的指向看过去,我看到不远处有个坐在地上的老头,扁担横在膝盖上,扁担两头都是纸箱麻袋,身前有个大篮子,篮子里有只老鸭,还有几只小鸭崽子。

    小拓这孩子,属鸭子的吗,怎么这么喜欢鸭呢我随口答应了一声。

    小拓又戳弄心心“心心,鸭鸭哎。”

    边说还边往那头走,心心紧拽小拓的衣角,也跟着走。

    真是越烦越来添乱,我拽着小拓的后衣领,把他给揪回来“你就不能好好坐着吗,啊屁股上长钉了”

    小拓委屈巴巴的,想去又不敢,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心心张着小短胳膊抱小拓,还瞪我,这小丫头,居然是跟哥哥亲。

    我哄小拓“你乖乖待着,等爸爸来了,让他给你买一只。”

    林喜柔的日记,选摘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