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1章 ②〇

作品:《枭起青壤

    自家的床就是舒服, 聂九罗美美睡了一觉,睁眼时,犹自意犹未尽, 觉得这一觉应该更长点才对。

    她起床洗漱,正擦脸时,听到外间响声,是卢姐上来收昨晚的餐盘。

    聂九罗开门探头“卢姐, 早上吃什么啊,要么你包点小馄饨, 让炎拓尝尝你的手艺”

    她自己的早餐一般都是清粥小菜,但炎拓可能吃不饱卢姐的鸡汤虾仁小馄饨是一绝, 秒杀街面上的那些,刚好昨晚吃的也是小馄饨, 有对比才有高下嘛。

    卢姐端着碗碟下楼, 撂了句“还尝尝手艺呢, 人一早就走啦。”

    谁一早就走了

    聂九罗愣在了当地。

    炎拓吗

    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 他怎么敢的

    还真敢

    客房里静悄悄的,几乎看不出住过人的痕迹,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像个豆腐块这一定不是卢姐叠的,卢姐是西式的做床风格。

    桌子上留了张纸条, 上书箱子我放柜子里了。

    放你的头聂九罗狠攥纸条边角, 把纸页攥得哗啦响。

    卢姐拎着吸尘器进来,尽量开小音量吸尘“他这被子叠得可真不赖, 有棱有角的,我问过他,他说军训时学的, 一个系就数他叠得最好,还被选出来当示范来着。”

    是吗,聂九罗更不开心了卢姐都知道这些,她反而不知道。

    她闷闷说了句“没礼貌。”

    卢姐笑“人家一早就起来了,等你好久,你自己睡不醒,这能怪谁我本来想叫你,他说算了,一个病号,昨天赶路又累到了,让别叫,说多睡一会就是多养一会身体,又说还是赶早走,省得晚了堵车。”

    聂九罗哦了一声,纸条攥起又撸平,撸平又攥起,末了搓成了小卷,一边搓一边拄着拐出门。

    而今复健提上日程,她计划一天下楼三次,一次绕院子走三匝,争取半个月之内扔拐,至于胳膊么,不是个人能使得上劲的,多跑跑私人医院,做医疗复健吧。

    小院闹中取静,有花草点染,静里又多点清幽,老汤当初给院子规划了四季景,一季开一季的花,现在已经入冬,开得好的是水仙、铁筷子玫瑰、郁金香,还有白梅。

    聂九罗走到白梅旁边。

    她喜欢长得特别高大和特别迷你的花木,迷你是微处的精灵,高大仿佛通了人性、有和人对等的灵魂,都是蓬勃的生命,叫人敬畏。

    聂九罗蔫蔫去点弄梢头的一朵,觉得此时此刻,十分不如意。

    但明明回了自家,处处如意。

    卢姐清了一轮卫生出来,看到这情景,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炎先生走的时候,还说这梅花长怪好的,问我能不能折一枝,我没让。”

    聂九罗一怔,怔完就急了“你为什么不让”

    卢姐奇道“不是你交代的吗,说你的花只能你自己剪了插、或者让老汤修剪,最烦那些乱掰乱扯的。”

    聂九罗想起来了,是有一回电视台来拍摄采访,人来得杂,那个摄像的揪了朵花别在耳后,自以为个性时尚,她看了很是反感,事后对卢姐交代下来,见了访客攀折,务必毫不留情阻止。

    她说“那,这是分人的嘛,我从石窟上摔下来,是不是他救的人家这么帮忙,折一支算什么”

    他就是想要整棵树,也挖了让他扛走呗。

    这么一说,卢姐才后知后觉“也是哦。”

    又自己给自己打圆场“嗐,我看没什么,那个炎先生脾气很好的样子,应该不会介意的。”

    聂九罗不好再说什么,拄着拐慢吞吞挪步,又开始了自己的复健,到大门口时,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过去拨开门闩,把大门启开了半扇。

    阳光真好,落满了巷子。

    外头空荡荡的。

    手机坠在兜里,坠得衣兜往下沉。

    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也不说给她来个信息。

    聂九罗哼了一声,把门关上。

    那非有急事,她也不发。

    谁还不是个忙碌的人了。

    中午时分,炎拓车入服务区。

    本来是想吃顿简餐的,但是服务区的饭食太过简陋,看着都没食欲,炎拓随便买了点饼干饮料,回车上解决。

    午时的阳光很暖,炎拓半开车门,两片饼干就一口饮料,服务区很热闹,时不时就有大客开进来,放下好几十号人觅食,又时不时有司机扯着嗓子嚷嚷着“上车上车了啊”,于是几十号人如散流入海,很快收拢于车上。

    炎拓边吃边看,权当自己是观众,乘客是演员这么多人,这么多来处去处,应该也有无数无数的故事吧。

    无意间一瞥眼,看到副驾的座位下头,露出塑料袋的一角。

    什么东西

    炎拓身子伏低,伸手勾住袋口往外一拉。

    认出来了,是聂九罗中途买的“外送”,记得当时问她,她说是“专业的”。

    这丢三落四的,回家太兴奋,连随身的东西都忘了,炎拓无奈,看来待会得给她叫个快递送回去。

    他把系了口的塑料袋放到副驾上,继续吃自己的,吃着吃着,到底是好奇,忍不住又瞅了一眼袋子。

    她家里就是工作室,要什么有什么,到底是什么急用的,非要赶在半路买呢

    他把饮料和饼干放下,好奇地拎过袋子。

    有点重量,但又不太重。

    炎拓解开袋口。

    里头这是

    他先拎出一串车挂。

    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那种,是手作的,一根串绳上,扒着四个橡皮泥捏的小人,一看就知道是他,意态拿捏得相当到位,黑t黑裤沙色靴,不过是萌娃版,最上头的那个单手揽绳,另一只手搭于额前张望,跟探路的猴似的,后背上两白字“通了”;第二个双手抱绳,一脸苦相,后背上也有两白字“堵了”。

    看到第二个,炎拓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第三个怒发冲冠,嘴巴张得比瓢还大,显然是在口吐芬芳,后背书曰“让让”。

    最后一个像在学佛,结跏趺坐,胸前书“不急”,背后写“淡定”。

    最下头坠了块如意纹镶边的小牌,正面是“畅通无阻”,反面是“出入平安”。

    真是绝了。

    炎拓小心地把这串车挂放到仪表台上。

    里头还有。

    依然是手捏雕塑,下头有圆形底座,一看就知道是摆件,捏的还是他,不过是孩童版,因为脑袋上扎了个冲天小辫。

    第一个,怀里抱了只鸭子。

    鸭子

    炎拓托在手里,真是好一阵恍惚。

    第二个,涨红了脸鼓起了腮,背驮一只行李袋,手拖一只行李箱。

    这是拿行李箱取笑他吧,炎拓哭笑不得。

    第三个,黑巾蒙面,蹑手蹑足,跟做贼似的。

    想起来的,这是影射他上回夜半跟踪

    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真是让炎拓笑趴,那是床塌的瞬间,床上的他惊慌失措,抬手翘脚,别提多滑稽了。

    笑够了,往袋子里张望,有一瓶黏胶,这是如何粘贴都给他考虑到了,还有一张纸条,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炎拓拿起来看。

    摆件一个200,车挂800。看不中请寄回,看中请付款,非常欣赏请额外打赏,艺术无价,一只手的艺术家不容易。

    末尾附了个支付宝账号。

    好么,在这等着他呢。

    炎拓拿起手机,一笔一笔给聂九罗转账,每一笔都注明是哪一个,钱货两讫。

    打赏必不可少,毕竟“非常欣赏”,炎拓起初键入“666”,待付款时,心里忽然柔软。

    一只手的艺术家。

    昨晚上,她写纸条,都要他帮忙摁住纸端,一只手,捏出这么多,即便是熟能生巧、专业擅长,也是很不容易啊。

    于是又加了一个“6”,让一只手的艺术家多赚点吧。

    这头,聂九罗一天内第二轮下楼三匝走完,正窝在大帆布椅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看卢姐剥冬笋。

    卢姐说了,今晚上要做笋丝小炒肉。

    看着看着,手机进消息了,不止一条,是一条连着一条,清脆的声响此起彼伏。

    聂九罗拿起来看,脸上的笑渐渐没藏住。

    卢姐好奇“怎么了啊”

    聂九罗秀眉一挑,神采斐然“我赚钱了。”

    卢姐说“你不是经常赚钱吗”

    顿了顿又提醒她“赚钱这种事,家里高兴就算了,在外头不要这么笑,人家会说你为了点钱就乐成这样,一点都不艺术。”

    炎拓转账完毕,先把车挂挂上,又用黏胶挨个把摆件粘上仪表台,车还是那辆车,瞬间就不“素”了。

    还想拍张照片给艺术家反馈个买家秀,手机响了。

    林喜柔。

    炎拓顺手接起,语气平和“林姨。”

    林喜柔的声音也是一贯的柔婉“小拓啊,拜访的事怎么样了”

    炎拓笑“郑州那头去了一家,今晚准备再去一家,其它的,就安排公司中高层代表一下,或者发点年礼意思意思得了。”

    林喜柔也笑“面子给到,走两家就行,事了了早点回来,你是老板,要学着让自己轻松,让别人做事。”

    挂了电话,林喜柔点击鼠标,电脑屏幕上,那段暂停了的视频重又继续。

    这是段监控,斜上方视角,能看到炎拓站在培植室的门口,几乎一动不动。

    顿了会,林喜柔再次点击暂停,看屏幕上的炎拓。

    边上的熊黑清了清嗓子“按时间推算,那天是狗牙醒来不久,我们正在里头跟狗牙说话。”

    林喜柔没吭声。

    熊黑“我打电话问过,他这趟出去真是拜访合作方的。郑州那头的老板还跟我说炎拓那天喝醉了,叫了代驾。”

    林喜柔嗯了一声“小拓,这是想干什么呢”

    熊黑想了想“他会不会是对我们太好奇了”

    林喜柔摇头“好奇得有个限度,他这,不叫好奇。”

    熊黑没耐性“林姐,与其猜猜猜,不如把他叫来问问。”

    林喜柔说“别。”

    她关掉视频,面色淡淡的“就先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顿了顿又问“机井那头,怎么样了”

    熊黑掏出手机,给她看现场发来的照片。

    三脚架搭起来了,租用的设备也到位了,就看井里头是不是有东西了。

    1997年8月28日星期五暴雨

    今天早上,又是从噩梦里醒过来的,梦见李双秀从地下扒钻出来,双眼充血,一直掐我的脖子,掐得我险些死过去。

    好不容易睁眼,外头在下暴雨,天都是黑的,屋顶上不断地响雷,响一下,我就哆嗦一下。

    小拓不懂事,还闹着要养小鸭子,我现在哪有心情给他买小鸭子吼了他两句,他就哭了,哭着喊着要双秀阿姨,问我双秀阿姨去哪了。

    我一下子发狂了,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拎过来,狠狠打了一顿,小拓哭到后来,嗓子都哭哑了,远远躲着我,缩在沙发角落里抽泣,心心爬过去,像我哄她睡觉那样,一下下轻轻拍着小拓的背,咿咿呀呀说“哥哥,不哭啊。”

    这一双儿女,真是看得我心都碎了。

    我杀人了。

    就在十天前,我把李双秀给杀了。

    其实我没想杀她,这种“不离婚不复合,同在一个屋檐下,彼此视而不见”的日子,我过了好几个月了,敏娟说我做得对,“就是要做他们眼里一根刺,不让这对狗男女如愿”。

    我真是天真,这种关系,用脚趾头想都会出问题的。

    那天

    导火索应该是我听到李双秀让小拓喊她妈妈,那之后,我整个人就不对劲,心里头涌着一股想杀人的冲动。

    下午的时候,李双秀放水洗澡,我看到她打开壁柜,拿了我的衣服,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拿别人的用别人的,这么理所当然,她以为她是谁

    我就跟进了洗手间。

    不记得跟她说了什么,只记得说不到两句就吵起来了,越吵越凶,后来,我就把她一推。

    我真的只是推了她一下,她脚下一滑,栽进了浴缸,但我没想到,她会把插电线给带进水里去。

    很可怕,太可怕了,地上有水,我怕我怕我也会触电,我就跑了,我听到她惨叫,还闻见烧糊的味道了,但我什么都没做。

    后来,我关了电闸,戴上棉手套,推开门看,吓得腿一软,跌坐地上,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我看到她浮在水里,半边脸被烧得发黑,触电会这样吗人在水里怎么还能烧起来呢。

    我杀人了。

    林喜柔,你完了,你是个杀人犯了。

    我打电话给大山,原来不管我多恨他,出了事,我第一个还是想到他的。

    大山回来之后,也傻了,坐在沙发上,抽了好多烟,我眼睛都哭肿了,哭得头疼,我说“大山,我去自首吧。”

    大山没让。

    他掐了烟,赶我去带小拓和心心睡觉,还说,你别管了。

    我失魂落魄一样,把小拓和心心圈在卧室里,听到大山在外头忙活,听到他放水,拖东西,听到他开车出去,又开车回来。

    他开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两个孩子早睡了,我全身打颤,想给大山开门都没力气,他自己拿钥匙开得门,进来跟我说,已经把李双秀埋了。

    远远地埋了。

    他让我忘了这事。

    其实,我该去自首的,对吧

    林喜柔,你醒一醒,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躲不过去的,自首,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你是误杀,你不是存心的。

    今天的雨这么大,雷这么响,就是为了震醒你的。

    附大山打电话来了,说今晚要晚点回来。他说雨这么大,他得去埋尸的地方看看,万一尸体被冲出来,就糟糕了。

    林喜柔的日记,选摘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