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菊看到郑盈要走，连忙拦住,目露祈求道：“春水,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郑盈停下来,看着王菊：“妈，我要回去了。”再呆下去，只会耗光她所有的期盼。

    王菊抓着郑盈的手,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回哪去？这不就是你的家吗？”

    郑盈用着劲把手慢慢地从王菊的手里抽了出来，低声道：“妈,我要回H市了。”可能H市也不是她的家，但是她在那有工作,也有熟悉的朋友,那些至少能让她有一丝安全感。

    “那儿到底是别人家，哪有呆在自家好啊,春水，听妈的,我们不走行吗？”

    王菊近乎哀求地看着郑盈。女儿离开她快二十年了,好不容易回来，才没两天就要回去，她很不舍。况且那家人还不根本想要二丫头了,她还回去干什么？这事她不想说出来让女儿伤心，而且她觉得城里人心眼实在太多了,连撵人都要转个弯,女儿就算回去了也是受欺负,还不如呆在村里踏踏实实一辈子。

    “春水，你放心，妈一定会把关给你找个好人家的，你就呆妈身边好吗？”王菊的眼里蓄满了泪水，流露着不舍与担忧。

    郑盈撇头不看王菊，怕自己心软，“妈，我真的要走了。”

    “春水——”王菊还要哀求。

    “让她走！”李向红从屋里出来，站在门边冷眼看着郑盈，“我倒要看她脸皮是有多厚，都丢人丢到被人家撵回来还要上赶着贴去！”

    李向红又撇着嘴，哼了一声，“指不定是城里有什么勾着她回去呢。”

    郑盈猛地转过头，咬着牙：“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李向红“呸“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你被人赶回来了！人家不想要你了，怕赶不走你故意交代要让你爸装出大病把你骗回来，你说这是为什么？你给人丢大脸了呗。”

    郑盈睁大着眼，手指微微颤抖：“什么赶回来？我......给人丢什么脸了？”

    “还不承认？你在城里做的事真当谁不知道呢？那男学生家长都找上门闹啦，他们可是放下狠话了，说你要是再勾引他儿子，他就要去告你，让你去坐大牢！这别人可都是知道的，要不人家也不会想尽办法地把你赶回——”

    “你胡说！”郑盈猛地打断李向红，而后哆嗦着手掏出手机，打电话。

    这次竟然只“嘟”了一声，电话就被接通。

    “喂，盈盈。”电话里，董佩玲的声音很虚弱，郑盈听出来了，一下子便想到了她怀孕的事。

    郑盈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妈，你为什么让我回来？”

    “怎么了？”董佩玲听出了郑盈声音的不对劲，强打起精神说道：“不是你生父他——”

    “还有呢！”郑盈打断董佩玲的话，她的大脑混乱，却又异常清晰。

    电话里一阵沉默。

    郑盈一下就明白了，眼眶立马就红了，“妈，难道你真信他们说的吗？信我会去勾引一个学生？”

    “盈盈，妈知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但是对方实在太......”

    那个男学生家长财大气粗、蛮不讲理，当时第一时间就打了电话给董佩玲，说要替她好好教育一下她的女儿。董佩玲害怕他们会做出什么伤害郑盈的事，已经借口游玩放松带郑盈出去避了几天了，后来在李金凤说到郑盈的生父生命垂危的时候，董佩玲才会一口答应让郑盈回来探亲。

    郑盈情绪崩溃地直摇头：“妈，你根本就不信我！你根本就不信我！”

    否则也不会那段时间一直要她带出去参加各种应酬，不停地给她介绍那些所谓的成熟又有魅力的成功人士，还一直旁敲侧击地问她喜好哪类男生。

    “盈盈，妈怎么会不信你！只是......”

    郑盈都二十六岁了，董佩玲从没见过郑盈正经谈过男朋友。在郑盈上大学的时候，第一次有男生来找她，对方竟然还是个只有十三岁的男孩，那个男孩子看郑盈的眼神，被董佩玲无意间看到过一次，当时她就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后来董佩玲才知道郑盈在做兼职家教老师，这个男孩子是她的学生。

    那次之后，董佩玲便给郑盈办了一张卡，每次都亲自往里打钱，不再经李金凤的手，但是郑盈的小男生缘依旧一直没断，不是同学的弟弟，就是客户的儿子。

    其实董佩玲很清楚女儿的为人，她也绝对相信郑盈对那些小男生没有任何龌蹉心思，那些男生在郑盈的眼里可能只是个比弟弟赵新阳大一点的小孩子，但是别人会怎么想呢？

    她信自己的女儿，别人会信吗？

    尤其是这次这个男生，才刚上高中，是董佩玲美容会所里VIP客户的儿子，总共就陪他妈妈来过一次会所，就碰上了来找董佩玲的郑盈。郑盈当时看这个小男生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着呆，便陪他随便聊了几句，之后不知怎么的，这个男生就跟中了魔似的，竟然疯狂迷上了郑盈。

    郑盈根本没当回事，连他亲口跟她说的喜欢，她也只当是弟弟对姐姐的那种喜欢。

    谁知道，这个男生被拒绝后竟然极端到直接竟然跟家里摊牌了，闹着要辍学，要绝食，要娶郑盈。

    所以只能说，郑盈对那些小男生天生有种吸引力。

    “不，你就是不信我，如果我是你亲生女儿，你还会这样做吗？”郑盈双目通红地喊了出来。

    电话这头的董佩玲怎么都没想到郑盈竟然会这么想，手握着电话好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李向红听不下去了，走过来朝郑盈大声嗤道：“你这能跟人家亲生的比？人家亲生的是金枝玉叶，你不过就是运气好被买去‘招弟’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啦？”

    李向红这话一出，不止郑盈安静了下来，连王菊跟郑春林都瞪大了眼看过去。

    李向红也不准备再瞒了，“这说来也是好事，人家那么有钱去哪买不着一个丫头？我那是跟金凤沾了亲带了故了，人家念着这层关系才从咱家这买了，再说要不是培风媳妇看中二丫头了，被带走的可就是春鹂了，你现在看看二丫头这模样，这是能在村子里养出来的？哪个不去羡慕来着的？这可不是好事？”李向红振振有词，满嘴道理。

    郑盈握着手机的手突然垂下，静默两秒突然笑出了声，而后又像用劲力气般艰难地把电话举到耳边，“妈.......你当年买我......花了多少钱？”

    董佩玲还举着电话伤心着，没想到郑盈会突然冒出这一句。

    “什么？”

    郑盈到底没能再听下去，直接挂断电话，而后低着头喃喃自语：“还好，我真招来一个弟弟了，还好......这买卖，不算亏本。”她早该功成身退的。

    “春水。”王菊连忙过来扶住女儿，哆嗦着嘴唇看着李向红，“妈，你当年是把春水卖了的？卖给人家的？”

    当年王菊从田里回来的时候，郑盈早就被带走了。李向红说的是城里的远房亲戚家没孩子，现在他们家孩子多，快养不起了，就先放一个到城里养几年，等大了就接回来。王菊虽然当时像是被剜了一块肉般痛啊，但是想想女儿以后不被婆婆打骂，能吃饱饭过上好日子了，她心里还是有一丝安慰的。

    可是没想到婆婆竟然是把她女儿卖了的？村里就是最穷的人家都从没有过卖孩子的。

    李向红被王菊问得有些心虚，但是还是硬着气道：“卖了怎么了？这钱也没用我身上，还不是都被你男人给赌光了。”

    想到这事李向红就来气，张口刻薄道：“你要怪就怪你男人去，是你没本事管住自家男人，这事当初可是他最先同意的。”钱她没看着，恶人倒是全都她当了。

    郑盈再也听不下去，一把甩开王菊的手就要往院外冲。

    李向红担心人会跑出去想不开了，也害怕被村里人知道了在后头戳脊梁骨，赶紧抓着郑盈的手往回拉。

    手腕被铁箍一样的手抓住，郑盈浑身一阵剧烈的不适，忍不住拼尽全力地挣扎起来。

    李向红没想到郑盈看起来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竟然会有这么大力气，一个没抓住便被郑盈挣脱开来。而郑盈突然被松开，由于惯性猛地地朝一边摔去，额头狠狠地碰到石台子的一角。

    “姐——”

    “春水——”

    ......

    “春水，水儿......”

    郑盈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里打着灯，王菊抓着她的一只手正目露担忧地看着她。

    “水儿，你可算醒了。”王菊面目憔悴地强撑着笑了一下，那被暖黄色灯光照着的脸庞显得格外温柔。

    郑盈挣扎着坐了起来，一把扯下额头上的棉布。棉布虽然不脏，但是一看也知道是从哪里现扯下来的。

    他们没有把她送去医院，也没给她叫一个医生。

    郑盈嘲讽地勾唇。也对，在她小时候就想把她活生生饿死的人，又怎么会愿意花一分钱给她看医生？

    王菊看女儿醒来后变得似乎不太对劲，顿时慌神了，赶紧朝门外叫道：“富山——”

    “妈。你为什么要生下我？”

    还没等王菊回答郑盈又问：“生下来为什么不直接掐死呢？”

    王菊不明白女儿为什么会这么说，心像是被刀在上面不停地割着：“水儿，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可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王菊说着，眼泪“唰”的一下就掉了下来。

    郑盈无动于衷：“妈，如果当年你在现场，我跟三妹必须要被卖掉一个，你会卖哪个？”

    王菊直摇头，眼泪还在往外蹦着：“妈怎么可能会把你们卖掉？怎么可能？你们都是妈的心肝肉啊。”

    “妈，我说假如，假如我跟三妹必须卖掉一个呢，你会卖哪个？”

    好一会。

    王菊的哭声慢慢停下，看着郑盈清澈又平静的双眼，动了半天嘴唇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于是郑盈替王菊说了，“妈，你会把我卖掉。”

    正如小时候，有一口吃的，她也只会给她一回来就黏着她的三妹。

    手背的肉到底没有手心的肉多。

    “水儿，妈......”

    王菊没能反驳得了，三个女儿中，她确实疼爱郑春鹂多一点。

    当年生了郑春云，婆婆虽然给吃给喝，但是天天没给一个好脸色。王菊就指着下一胎能生个带把的，好让婆婆改变脸色。

    结果，第二胎竟然又是个女儿。

    那段日子王菊根本不愿去回忆，直到现在想起来肝都直发颤。后来生了郑春鹂，当王菊听到又是女儿时，当场脸就白透了，那个怕啊，没想到王菊竟然笑眯眯地端来了红糖鸡蛋让她吃，更让她坐了整整三十天的月子，中间还吃了一次肉。

    后来王菊才知道，婆婆早去找大仙算了，她这一胎还会是丫头，但是等再下一胎，那绝对是个小子了。

    打那以后，王菊的日子终于好过一点了。后来王菊虽然生了郑春林日子彻底过好了，但是她还是觉得，是小女儿把她拉出苦海的。

    郑富山听到王菊的叫声进屋了。

    “醒了？醒了就好。”

    郑富山双手背在身后，看屋里气氛沉闷，又看郑盈脑袋上的红肿，说了句：“下次可不能发疯了，这脑袋要是磕出疤，还能找到好婆家？”

    郑盈看到郑富山，胸口立刻一阵憋闷，脸上也毫不掩饰地露出厌恶，讽刺道：“是怕卖不到好价钱了吗？”

    郑富山被一噎，干瞪眼了半天，而后猛地跳脚：“你就是这么跟你爹我说话的吗？啊？全不把我放眼里是不是？咳咳咳......”郑富山激动得一阵咳嗽。

    “他爹。”王菊赶紧给郑富山拍背，双眼含着眼泪看向郑盈。

    郑富山做了手术后身体就大不如从前了，后来去看病虽然没看出病因，但是医生也说了不能干重活，不能受刺激的，这样才能活得久一点。这女儿心里对她就算再有怨，也不能......

    郑盈狠狠地闭了下眼，胸口像是有一团火在不停燃烧，最后，终于在郑富山一阵不停歇的咳嗽中爆炸开来了。

    “别装了！”

    郑盈下了床光脚站地上，冷眼看着慢慢停止咳嗽的郑富山，对着受惊的王菊道：“您有时间可以多去村里转转，看看村里哪个人有他这个病人脸色红润、肉肥身壮的！”

    “你——”郑富山猛的抬起手掌。

    “他爹。”王菊来不及深思郑盈说的话，赶紧拉住郑富山。女儿才被磕坏脑袋，再打一巴掌可还了得。

    郑盈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而后看着郑富山恶狠狠地说道：“你倒是打啊，打啊！你又不是没打过。”

    郑盈的左耳朵听力较弱，以前郑盈一直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总算想起来了。

    被打的，被郑富山一巴掌打的。因为小时候郑盈刚好撞见郑富山从李向红屋里数着钱出来，她只叫了一声“爸爸”，就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那一巴掌让她左边耳朵连续嗡嗡了一个月，也让她不愿意再开口说话。

    王菊被郑盈露出的凶狠惊到了，连忙转头看向郑富山，“他爹，你为啥打春水了？”竟让她记了这么多年。

    郑富山没耐心了，一把甩开王菊，“谁还记得这点事？就是打了又怎么的？你去问问谁家孩子不被老子打？”

    王菊顿时被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村里的孩子确实都是被打大的。

    郑盈的头一阵晕眩。

    这个家，她一秒都呆不下去了。

    郑盈光着脚朝屋外冲去，王菊要去拉却被郑富山一把抓住，“你让她跑，我倒是要看她能不能跑上天去。”

    ......

    郑盈在夜晚的小路上疯狂地奔跑着，光着的双脚也早被小石子割破了，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

    风似刀子扎进肺腔，呼吸变得如此困难，空气里的氧气似乎将要竭尽。

    郑盈终于停了下来的时候，周围已是黑漆漆一片。

    郑盈以前很怕黑，这一刻却觉得夜晚一点都可怕，这漆黑的夜，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身体的感观终于回来了，郑盈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像是走在刀尖上的美人鱼。也不知道她与美人鱼哪个才更可怜。

    月亮被云层遮盖住，只透出微弱的一丝光。郑盈隐约看到前面似乎有一户人家，等走近了才发现......

    竟是江回家。

    她竟然不知不觉跑这儿来了。郑盈轻轻地推了一下大门，大门没锁，只是虚掩着，就像那天一样。

    郑盈只犹豫了一下，便踮着脚尖走进小院子，快到屋门口了又转个弯，走向西边的草垛。

    郑盈钻进草垛里，把整个人埋进干草里，蜷缩成一团。

    她真的很累很累，累得无力再动弹。

    郑盈是在一阵轻微的响动中醒来的。她没想到自己竟然睡着了。

    草垛外微风轻拂，整个院子都洒满了清冷的月光，停下来的三轮车上下来了一个人影。

    江回回来了。

    郑盈看着江回走到屋门，轻轻地推了一下门，半个身子刚进去，里面就传来了人声。

    这次郑盈竟然听清了，是江奶奶叫了江回一声。

    “是我，奶奶。”

    郑盈听到江回似乎是这么回的，而后门便被合上。一会儿，西屋这边亮起了光，郑盈把头伸出草垛子，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在窗户上看到一丝人影。

    郑盈缩回了干草里，把整个人往里深埋。天，真的越来越冷了。

    才刚闭上眼，屋门突然又被打开。

    江回半裸着上身，拿着一个圆盆出来了。

    月光下少年光裸的脊背再看不出一丝虚薄，肌肉结实、线条流畅，穿着黑色运动裤的腰部厚窄有力，弯腰的时候臀部被运动裤紧紧包裹，结实挺翘......

    郑盈在想，她之前是怎么把他当个男孩的？至少，这是一具很男人的身体。

    江回打好了一盆水，蹲在地上洗好了头，而后又打了一盆水直接从头顶往下冲了下去。

    郑盈禁不住“嘶”了一声，还好被那水声盖过，江回没有听到。

    江回站了起来，一手抹着脸，一手放在裤腰往下脱着。

    再看下去就少儿不宜了，郑盈赶紧轻咳一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