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秀一的转变

作品:《长媳

    九月授衣,天气渐凉,进入十月已经非常凉爽了。看着秀一越来越心事重重的样子,殷氏夫妇非常着急,可是他们也得忙于农田活计。既要抢种冬季水稻,又要收割二茬农作物,一时间也忙得不开开交。而知初搬到县城的这件事,还多亏了李奕李远两兄弟的帮忙。

    他家在县城开布店,对县城的情况非常熟悉,所以殷家决定让知初来到县城照顾秀一的事情定下来后,这租房子的事情,两兄弟跟家里人一说,很快就找到合适的地方。

    房子位于县城东侧,与县学相隔一条街,在回字街坊的第二层里,独门独院,干净整洁。院子是李家的亲戚的,这家亲戚已经搬进岷州府。这房子空了一阵子了,房主一直找个妥当人帮忙照顾房子,房租少些亦可以,不过没遇到合适的。这下,李家从中作保,两厢便宜,房子就这么定了下来。

    当初传李家堡的地主家孩子逛青楼打架的传闻,隐隐约约还有这两兄弟的身影。那时候秀一月末放假殷家村说起,才知道确实是李家的孩子,但不是李奕李远,是他们的堂兄。

    李家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富庶乡绅,李奕李远家里也只是家族里的一个分支而已。他们的那个惹事的堂兄才是正经李家嫡系的子孙,当然打架也是真的,不过是因为小事儿拌嘴,打架地点发生在青楼门前罢了。后来以讹传讹,传的不像样子。虽然秀一这样解释,但是消瘦的模样不足以让殷氏夫妇放心他一个人在县城生活。

    有了李家的帮忙,知初搬家的事情进行的很快。待知初收拾妥当,秀一也从县学里搬了出来。

    因为五个人同时从殷家村的学堂里考进县学,尤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学堂里居然能考出童生试榜首,这样的成绩不得不引人注目。所以匍一进入县学,最初一阵子经常在一起的几个人,颇受关注。时间久了,又有别的新鲜事发生,五个人才慢慢回归平静生活。

    本来五个人想住在一起,但是县学统一安排住宿,五个人被拆开,分到不同的屋子里。刚开始,张盛最不习惯,经常晚上偷偷的找到其他人,跟其他四个人的任何一个挤着才能睡着。

    两个月左右,李奕李远的父母搬到城里经营铺子,他们顺便搬回家里住。

    倒是秀一和张乃元似乎快速进入学习状态,如果不是两个人小聚的时候,每次都被发现越发消瘦。尤其是秀一,快速长高的个子配上瘦瘦的身形,在逐渐硬朗的额角颌线映衬下,除了把宽大的书生服穿得俊逸潇洒之外,几乎没有了小少年的那种肉肉感觉。

    秀一搬来的时候,知初已经将院子认真的收拾一遍。

    小院子四角整齐,门庭严密。推门进入后,是宽敞的院子,院子东边有一棵碗口粗的桃树,此时光秃秃的矗立在墙边。

    一条青石板路从大门通到了正房门口,道路西侧还有两件低矮的厢房,暂时空着。正房四间,宽敞明亮。东边起连着三间分别是两间卧房中间夹着一个厅堂,两间卧房秀一用东面的,知初用西面的。中间的厅堂既可以招待客人,也可以用来读书或吃饭,地方宽敞的很。第四间房子单独开门,案板、架子齐全,是一间厨房。一切看起来井井有条。

    秀一是在学堂休息的时候搬过来的,其余四个同学也跟着他帮忙拿东西。几个人推推搡搡的拐进回字街坊里,在街道的拐角处,伴着清晨闪亮的日光,就看见知初微笑着迎在门口。知初笑着看着五个人,目光一如往常般温和,像是等待顽皮孩子归家的家长一样。

    除了秀一略显羞涩外,其余四个人瞬间变得拘谨,仿佛这样的微笑的知初又出现在上半年的老庙学堂上。知初看着几个人神色拘谨起来,她噗嗤一下,被逗笑了。没想到自己的影响力还挺大的,居然时隔半年,还能让他们几个一照面就像曾经做学生一样的规矩。

    她笑的时候,几个人反应过来,有点太紧张了。张盛先跑到知初身边,说:“夫子,你来县城太好了。以后我要经常来你家蹭饭。县学里的饭菜太难吃了。”

    另外三个人听了,纷纷表示加入蹭吃大队,知初笑着点头说好,然后伸手示意五个人一起进院。一时间,五个人又快速恢复正常,神色轻松的热闹着涌进院子里。

    五个人进院后,帮着秀一规整一下物品,然后坐在客厅里,和知初说起县学的生活。几个人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的都是开心的事儿,想必也是不想让知初这个曾经的夫子担心。

    中午时分,知初下厨给大伙做了一顿南北菜色相结合的午餐,既有北方面食,也有南方点心,既有重味鲁菜,也有清淡淮扬菜。几个少年,风卷残云般消灭了全部饭菜,一顿饭吃得不住叫好。

    午饭过后,四个人纷纷离开,秀一才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知初敲门,想进去帮忙,秀一拒绝了。看着面色沉郁的秀一,知初猜想应该是这半年的时间,他过的并不容易,否则以前再怎么寡言,也不至于眉头不展。既然他不愿意自己搭手,就随他心意,自己慢慢鼓捣去吧,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

    秀一在屋里慢慢整理自己的书籍,其实不过是曾经知初用的那些书,加上县学里再发了几本,半年也没有多学很多东西。除了书籍,还有衣服要整理。泛白的藏蓝色书生装,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床头的柜子里。他慢条斯理的整理,每搁置一件东西,都像是带着某种回忆似的。

    不知不觉间,天色暗了下来。知初把客厅里的灯点燃,从厨房来拿出热好的饭菜。那边秀一也基本上收拾差不多了。他洗过手,和知初面对面做好,然后静静的吃饭。

    餐桌上,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沉默的吃完了人生中两个人独处的第一顿饭。

    知初让秀一先去歇息,明天还有上课,不能短了精神。秀一乖乖的点点头,然后回东屋去了。知初收拾完餐具,去院子里拴好大门,也回到西屋,准备休息。忙碌一天,乏得很。

    此时接近中旬,月色不甚明亮,微微弱弱,却也能看清外面的物件位置。秀一回屋里坐了一会儿,又起身走到院子里,慢慢的度量脚步,也细细的查看周围的环境。

    夜色安静,微黄的灯光映着知初的剪影,一直沉默的秀一突然眼睛酸涩,静静的就泪流满面。灯火明灭,星光璀璨,这间小小的院子里,因为有知初在,就有了“安全”的感觉,让他惊慌失措的心,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安放之地。风穿过庭院,吹涩了脸上的湿意,也吹散了秀一心中的隐忍和孤寂。

    这半年来,他的世界,光怪陆离,兵荒马乱。

    他经历了高中榜首的荣耀,经历了善意反被中伤的嘲讽,也经历了无孔不入的排斥为难,还经历了单纯被践踏的苦涩。甚至有时候他都怀疑,是高中的辉煌带走了人间所有的善意。因为自己夺得了别人的奢望,所以才要付出后面诸多的苦楚。

    但是,今天,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知初忙碌的身影,从厨房飘出的缕缕香气,到刚刚她卧房的烛光侧影,一切都是那么的安心且宁静。然后,突然间他就明白了,不是他不配拥有,而是人间的恶意从来都是无缘由,且没有消失过。

    贪婪且卑劣,才是那些不曾努力又自命不凡的人天生拥有的。天生,他们就是那样的坏坯子。他们不曾得到的,别人得到也不可以。在没有办法撼动的荣耀面前,没有人会在意成功的人付出过怎样不懈的努力。诋毁成了卑劣者唯一能施展的手段,尤其是对于像他这样不曾学会“巧妙处理”人世间弯弯绕绕的人来说。

    凉风吹拂,痴缠纠结着地面的树叶,想要带着他们一起飞走。灯光寂灭,知初的身影融进了整个房子里。秀一突然打了一个寒颤,然后他抱着肩膀晃晃头,回到了自己的东屋。终于,一夜好眠。

    知初已经在县城开始新的生活,那封迟发的家书却才到洛谨修夫妇手上。洛谨修夫妇两人,看着知初的信,上面着重写了秀一高中的好消息,也说明五个人不同形式的考上了县学的结果。最后,才轻描淡写的说了一下,自己已经辞了夫子的差事,然后客观的分析了替换夫子这件事的各方消息和目前所知道的结果,然后将推断结论告知父母。却也说明了自己很好,想通因果后,没有应为这件事而消沉。最后,还非常孩子气的说了一句:除了原本的几册书籍,她工作交接的时候,什么也没给留下,非常好的保护了自己的珍贵材料。

    看知道这里,洛夫人担心的神色有几分舒展,指着这段话跟洛谨修说:“看看这个促狭鬼,受了这么大委屈,还有心思用玩笑来写。真是……哎。”

    洛谨修到是一脸坦然,说:“知初这才长大了。懂得分析因果,果断决定,及时止损,收回所有物。一辈子委屈太多了,不要太计较一时,审时度势才是最重要的。”

    洛夫人点点头,说:“我就是有些担心女儿。”

    洛谨修说道:“孩子总会自己长大。你实在担心,就把你画的那副美人图给她寄过去吧,权做安慰。嗯,一会儿我去给题上字,明天就连同家书邮走吧。”

    洛夫人点头称是。

    一个月后,知初去驿站打听信件,果然有自己的信,连同一个木制盒子。她回家打开信件,如往常一样,并无特别。

    打开盒子以后,看到一副画工精致的蜀州美人图,是母亲的笔迹。旁边确是父亲的题字:若有诗词藏于心,岁月从不败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