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海渺渺。

    慎渊靠着书架, 垂眼看掌心里的东西。

    六棱型的冰锥里封着一片狭长的碎片, 云雾翻涌,冰锥隐隐开裂,细碎的裂纹已经从内部蔓延到外侧,只差一点就撕开裂口。

    他闭了闭眼睛,冰晶像之前一样极速向上,加固了这枚冰锥。碎片里的云雾涌出一些,又被极寒冻住, 无力地萎缩。

    慎渊难得觉得头痛。

    到底是流传千年的圣物, 放在神殿里不知道浸染了多少神息, 连碎片都能再生出这样凶暴的灵力。偏偏他手里只有这样一枚残片,无法拼合, 不稳定到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他还在想该怎么处置, 门却忽然开了。

    门开的瞬间慎渊指尖一动,被冰封住的碎片骤然消失,他垂下手,看向门口时又是清清淡淡的表情。

    推门进来的是慕时,她看着慎渊, 微微弯腰:“师……”

    “慎言。”慎渊打断她, “我会教你,但不代表我承认你属我门下。”

    慕时藏在袖中的手收紧, 干脆也不行礼了, 直起腰:“不追吗”

    “追什么”

    “她回家了。”慕时说, “再也不回来了。”

    慎渊抽出一本书, 信手翻了两页:“与你何干”

    慕时一噎,想说的话都梗在喉咙里。

    林翊归家,连慎渊这个夫君都不在意,她不过是跟在问玄门里叫一声师姐的人,是林翊诸多师弟师妹中的随便一个。

    她确实是无关的人。

    可是当年兽潮翻涌,命悬一线,林翊不要命地抱起了她。

    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收起,指甲扣在掌心,痛得慕时咬牙切齿:“这样的事情,如果她的夫君都不在意,说明亲疏也不做数,那我又为什么不能觉得与我有关”

    慎渊捧书的手微微一顿,旋即翻了另一页,懒洋洋地问:“你求我教你的那天,是怎么说的”

    慕时一愣,还没开口,先听见对方自顾自把话接了下去。

    “我说,让你离她远一点。”慎渊还是那种清淡的语气,放下书时眉眼间肃杀之气却陡然升起,眼瞳中仿佛有冰花冻结。

    他注视着慕时,后半句话里藏着暴怒的雷霆,“那是我的东西,不要想着伸手来碰!”

    慎渊信手把书掷了出去,慕时睁大眼睛,只听见呼啸的风声。她来不及躲,锋利的风已经刺过脸颊边缘。

    她清晰地感觉到脸上渐渐裂开,裂口里渗出黏腻的血,然后才感觉到刺痛。

    “你以为她真的多在意你吗”慎渊缓缓走近,露出个冷淡至极的笑,“不过是无用的怜悯而已。”

    慕时眼睁睁看着慎渊越靠越近,她幼时活得和野兽也没多大差别,身体里残留着察觉危险的本能,她想转身逃跑,视线却黏在慎渊的眼瞳里。

    她看见的那双眼睛漆黑如夜,是笼罩天上天下的夜幕。

    夜幕里忽然亮起一点金色,像是火炬。那点火跳动着,渐渐烧起来,从极远的地方漫过来,铺天盖地地吞噬了黑夜。

    慎渊的眼瞳是书室里最明亮的东西,睫毛上都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他看着慕时:“告诉我吧,你到底见过哪些人。”

    在那一瞬间慕时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影像,她所见过的人像是幻影一样不断出现,或喜或乐,或怒或怨,无数的人脸叠在一起不断变幻,像是深渊里的鬼魅。

    慕时头痛欲裂,膝盖一软,整个人跌在了地上。

    慎渊垂眼扫过慕时,轻轻地嗤了一声。

    他已经知道想要的东西了,不想在慕时身上浪费时间。

    慕时痛得冷汗涔涔,无意识地伸手,像是求救。

    然而她在最后的意识里只看见一片刺着云纹的衣摆,短靴的底一晃而过。走路的人步子稳而均匀,是君子所求的步伐,但她痛得濒死,对方却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林翊看着凑到自己面前的倒霉兔子,眉眼不受控地皱起来,嘴角却要保持温婉亲和的弧度,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表情有点疯。

    面前的兔子死得很不安详,穿在绳子上,脑袋歪着,一看就是死不瞑目型。兔子的脖子上一个血淋淋的伤口,皮从伤口处往下扒了一小段,露出里面光滑的肌肉。

    林翊看着都觉得疼,尽可能有礼有节地打断猎人大哥夸这个兔子的话:“……那什么,请先停一停。我想客观地表达一下我的想法。”

    刚刚夸到这个兔子皮的梁柱愣了愣,盯着林翊看了一会儿,黝黑的脸上居然浮出点的微微的红:“行,妹子尽管说。”

    “首先,谢谢你愿意送我只兔子,以我的本事想猎到兔子是不可能的。”

    吴柱挠挠头:“这有啥兔子而已,我还想着给妹子猎个鹿什么的。”

    林翊呼出一口气:“那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了。谢谢好意,但我不能收。”

    “怎么”吴柱一愣,有点急,“是不是嫌这兔子皮不完整了妹子,你听我说,脖子这边本来就是往下扒皮的,一整张往下撕……”

    “……不是!”林翊赶紧打断吴柱的血腥描述,“是这样的,我觉得大哥打个兔子也不容易,没必要送给我。大哥拿回去自己吃吧,兔子皮给阿香做个小帽子小衣服的多好。”

    吴柱算是反应过来了,颇有些憨厚地笑笑:“一只兔子,山上到处都是,不妨事。妹子说到阿香,这不就是阿香让我来谢你的么。”

    “……是吗”

    “可不是!”吴柱说,“我爹就干的打猎这一行,往上数三代也没见过仙门,还是靠妹子才知道。阿香那天要不是妹子在,估计也得让狼吃了。”

    他咳了一声,又把兔子往前递了递:“我是粗人,也学学文绉绉的说法。那啥,救命之恩!”

    林翊苦着脸,很想说她那就是撞运气。她这两天像无头苍蝇一样找冥君口中的“玄云”,读书多年的习惯,第一反应就是看书,她把整个白羊村能找到的志怪传奇都看了一遍,没有哪一本提到这两个字的。

    她烦得要命,刚好林迎春带着一群孩子硬拉她出去玩,在山沟里倒霉地遇见了冲进来的狼。

    那狼看样子还没成年,是个半大的样子,但已经有了凶相,绿莹莹的眼睛紧紧盯着田里的人。田里除了林翊,就是一群不超过十岁的小孩,加在一起也打不过这个狼。

    吴香才六岁,绷不住最先哭了起来,不知道刺激到了狼的哪根神经,猛地向她扑过来。

    林翊怕得腿都在抖,又急得要命,胡乱地伸手去拉吴香,手腕上的法宝却忽然亮起来,一道光正中狼的脑壳。

    狼抽了几下,就倒在地上不动了。

    小孩的情绪换得快,刚看见狼还在怕,看狼死了又忽然兴奋起来,缠着林翊让她说怎么杀狼的。

    林翊猜是这个法宝里有点预存的灵力,但她顶着四周一双双星星眼,感觉和小孩也解释不清楚,就随口糊弄说这是魔法,她是魔仙堡来的巴啦啦小魔仙。

    ……然后就被吴香学给了家里。

    吴香家里的人当然不知道小魔仙是什么玩意,努力理解了一下,吴老爹一拍大腿:“仙术啊!肯定是仙门的仙术!”

    除了吴香固执地认为林翊是小魔仙,一家人觉得这个解释很合理,今天吴柱就拎了新打的兔子来感谢林翊。

    林翊越想越愁,还是不肯接兔子:“真的不是大事……我不能收。”

    “这还有什么不能收的”吴柱急了,“莫不是妹子看不上这兔子那也行,赶明儿我进山看看有没有小鹿……”

    “……那就更别了!”林翊也急了,一急就开始胡说,“我真的不能拿别人的东西!我夫君不喜欢!”

    吴柱一卡,再看林翊时面上的笑都淡了:“妹子,你……”

    林翊点头:“对,没错……虽然可能很难相信,但我有夫君了。”

    她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婚书上的,而且近乎已经去世,理论上她现在应该是寡妇的角色。

    “这……这我倒不知道。”吴柱说,“嘿,我这……不过是兔子,拿了也没啥,不会气的!”

    “……他还真会生气。”林翊回想了一下慎渊的日常操作,越发觉得自己的说法可信,“他特别小心眼,不让我见人,也不许拿别人的东西,必须天天和他在一起,不然他就生气。一生气就会乱来,恨不得掐死我。”

    吴柱听得目瞪口呆:“这……这都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对啊,如果不是这样,她也许还不至于离开。

    林翊笑笑:“反正就这么回事。我不能拿啦,谢谢你。”

    吴柱看看兔子,再看看林翊,忽然一声长叹:“那也没办法,你家里那个真不是个东西。”

    他似乎有点懊丧,提着兔子走了几步,想想又回头:“对了,妹子,若是你家那个再打你,你尽管来找我。大哥替你出气。”

    ……谢谢,不过我觉得,您很有可能打不过他。

    林翊看看吴柱一米九往上的个头和浑身腱子肉,点点头:“好,一定。”

    她等吴柱走远,小跑着回家时已经到了饭点。

    农家没什么特别的,刚来的那几天林父每天都杀一只鸡,吓得林翊表示再看见鸡肉就绝食,到现在总算是变成了比较符合生活水准的粗茶淡饭。

    林翊随便吃了几口就回房间打算睡觉,刚扯开被子,就听见敲窗户的声音。

    总共三下,间隔得恰到好处,用力不轻不重,居然还能咂摸出点优雅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