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翊又到了陌生的地方,幽暗、昏沉,一望无际,像是荒原。

    荒原上的人简直是人类博览会,年龄性别都不是问题,林翊上一秒看见驼背得几近对折的老妪,下一秒看见的就是还不会走路的婴儿。

    所有的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去,林翊茫然地混在人群里,被人群裹挟着前进。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膝盖以下都露着,再往上是柔软的棉布,是她熬夜看文时穿的那身睡衣。

    ……这是回来了?

    林翊更茫然,再看了看四周,发现沉默前行的那些人身上穿的还是古装。

    她还在茫然,忽然听见呼啸的风声,四周一空。

    还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她踩在一个弧度非常平缓的锥面边缘。身边的人走进锥面里就化成一缕缕的白烟,风声是从锥面的底部传来的。

    林翊吓得后跳两步,听见身后有个冷冷的声音:“你自何来?”

    她转身,先看见一身毫无装饰的黑袍,再看见一张素白的脸。

    女孩黑衣黑发,素得像是冰雪,唯一的装饰是那种冷淡至极又肃杀至极的美貌,并不妖异,但“非人”的感觉居然比慎渊更重。她不像活人,更像雕塑,且还是那种放在神庙里的雕塑。

    “我……我从问玄门来。”林翊想了想,还是磕磕巴巴地说了原书的地点,“你是……”

    女孩看着林翊:“冥君扶辛。”

    林翊大惊:“那……那这里是哪里?”

    “此为幽冥,死生之尽头。你脚下是轮回井。”

    ……幽冥,竟然是幽冥。

    “幽冥……我是死了吗?”林翊只从慎渊嘴里听过幽冥这个词,下意识地念了他的名字,“慎渊当时怎么说……”

    扶辛捕捉到林翊说的名字,微微皱眉:“你回去吧。”

    林翊一愣。

    “回去。”扶辛看着林翊,语调平静,“你非此世中人,不应由此入井。我不知你为何结识慎渊,但我不想招惹麻烦。”

    “……这都行吗?”林翊傻了,想想又问,“你看出来我不是这个世界的,那我……我还有机会回我自己的世界吗?”

    其实如果两边的世界时间流速一致,就算她的身体能用暂时变成植物人之类的理由保住,她回去也很大概率要完。躺了两年,工作肯定是没了,关系一般的朋友估计也把她忘了,醒过来还得背上这两年的医疗费债务。

    可她还是想回去。至少在那个世界里,她不用担心哪天就莫名其妙死于非命。

    林翊鼓起勇气,对着面前完全陌生的冥君,以近乎祈求的语气说:“能不能求你帮帮我?我想回去,真的很想回我自己的世界。”

    扶辛看了林翊一会儿,面无表情:“生者事我皆不知,此事需问司命扶疏。”

    “……这样啊。”刚刚攒起的一点希望瞬间破碎,林翊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我知道了。谢谢你。”

    手背濡湿,原来死了,也还能流出眼泪的。

    “回去吧。”扶辛说,“你若要知道,去玄云找扶疏。”

    她闭了闭眼,林翊感觉阴冷的风拂面而来,整个人往后栽倒,眼前一黑就没了意识。

    

    林翊艰难地睁开眼睛,先看见的是一双眼皮略肿的眼睛,眼眶边上一圈通红,一看就是哭狠了。

    她往被子里一缩,还没弄清楚状况,哭红眼的妇人先凑上了榻,眼泪又成串地下来了:“燕儿啊,我的燕儿啊……可算醒了,醒了……”

    “醒了好,醒了好。”边上的林父也过来,眼眶也微微泛红,“女儿,你身上可还疼?”

    “怎么不疼?”林母擦擦眼泪,“那么大一个伤口,骨头都露出来,你还问疼不疼?当爹的不知道心疼,我做娘的心里痛啊。”

    她看着林翊,想伸手去摸摸面色苍白的女儿,又怕摸坏,几乎是肝肠寸断:“燕儿,娘错了,真的错了,什么仙门不仙门的,娘不要你当仙人,只求你好好的,健健康康欢欢喜喜地过一辈子。”

    “哪儿有人能一辈子欢喜。”看着林母这个哭肿眼睛的样子,林翊也有点微妙的难过,开口是想安慰几句,嗓子里却仿佛有砂纸磨过去,声音干涩难听,“我没事了,不疼。”

    “不疼就好。”被妻子呵斥一顿的林父不敢上前,只隔着几步和林翊说,“你先躺着,别乱动。爹去外头叫人,喊先前给你治的仙人。”

    问玄门内能治伤的无非那么几个,林翊心里一紧:“谁治的?”

    “这……这我也不认识。”林父迟疑,“瞧着四十来岁,和和气气的,燕儿,你知道是哪个吗?”

    揪起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居然一点波澜都没起来,林翊笑笑:“我猜是太虚峰主,但也不是很确定。请进来我就知道啦。”

    林母颤着嘴唇催丈夫:“快去!快请来看看燕儿。”

    林父哪里还会拖延,连忙跑了出去。

    门一开一合,林母的视线却没从林翊脸上移开过:“燕儿,你说实话,还疼不疼?”

    林翊摇摇头:“不疼,真的不疼。”

    “那你伤着的时候疼不疼?”林母刚开口,又觉得自己傻,小小地拍了自己一下,“唉,娘傻了。怎么能不疼呢,那么大一个伤口……”

    “其实不疼的,只是看着吓人而已。”林翊不动声色地撒谎,“太快了,都感觉不到疼。”

    一听这话,爱女心切的林母也顾不得逻辑问题,立马信了,攒出点笑:“好,这挺好。”

    林翊也笑笑,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林母还沉浸在女儿醒过来的喜悦里,感觉不到气氛的微妙,试探着问:“燕儿,你说不疼,那娘能不能……能不能抱抱你?”

    林翊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她有点轻度的社恐,慎渊那样强行要抱的她没办法,但林母对她来说就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要她毫无芥蒂地和林母抱抱实在很要命。

    但林母的表情太揪人了,嘴角微微翘起,眉头却皱着,眼睛里藏着担忧、微喜,又有一点希冀,几乎是用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女儿。

    十年未见,这个母亲最想做的无非是抱抱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就像在女儿出生后的日日夜夜。

    林翊有点不忍心,纠结着说:“那……那抱会儿吧。”

    林母一喜,立马伸手。

    林翊调整一下,尽可能露出个欢喜的表情,免得面部表情太狰狞,反而伤林母的心。

    手伸到一半,林母却迅速缩回手:“这怎么能抱呢,是娘不好,娘犯傻……你这身子也不知道好全了没,听说仙人和凡人不一样,不能沾人间气。不抱了,免得过了我身上的脏气。”

    林翊先觉得好笑,想了想又觉得心酸。

    这个世界的人居然尊崇仙道至此,明明是自己的女儿,都要害怕会沾染了人间的污浊气息。

    她伸出手,轻轻握了林母的手一下:“我没事的。”

    林母一愣,旋即紧紧地把林翊的手握住,又心酸又欣慰:“好,好孩子。没事就好,娘放心了。”

    握了没几秒,门缓缓地推开,走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胡须短短的,正是太虚峰主。

    虽然已经接受了设定,真的看见太虚峰主,林翊还是有点微妙的失落,强打起精神:“峰主,我现在怎么样?”

    太虚峰主点头,走到林翊榻边,摸了摸蓄着的短须,转而和林父林母说:“此事为仙门中事,虽然二位是丫头的父母,恐怕也最好回避。”

    林父一听是仙门事,立即点头,拉着林母就要走。两人又有点放不下女儿,快出门时还回头看看。

    林翊强行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看林母带笑点头的样子,估计效果不错。

    她看着门关上,再把头扭过去看太虚峰主:“峰主,我到底……怎么了?”

    太虚峰主长了张和善的脸,眼型略弯,嘴角略微上扬,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也像是心情不错。他本人还一向乐呵呵的,但此时却皱着眉,犹豫着该怎么说。

    林翊一看太虚峰主这个神色,立即联想起电视剧里的主治医师,手术室门一开,主治医师出来,口罩一摘,和心急如焚的家属说:“我们尽力了,节哀。”

    她有点慌,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没事,说吧,我感觉我现在什么打击都受得了。”

    太虚峰主略有点惊讶,沉思片刻:“是因为父母在么?”

    林翊心说这还真不是,太虚峰主那边的逻辑却已经自洽了:“人伦如此,父母爱子,看着都是关心你的人,你有家啊。唉,倒是仙道有些矫枉过正了。”

    “……好的。”林翊还能怎么办,随便点点头,“所以,我是怎么了?”

    太虚峰主又是一声长叹,斟酌半天,才开口:“丫头,你……可能将来于修仙一道,有些困难了。这也是问玄门对不起你,禁制不破,也不至于如此……”

    “什么?”

    太虚峰主更纠结了,眉毛紧紧皱起,纠结着和林翊说:“你的经脉全都断了,天地灵气恐怕不能在你体内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