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6章 106章

作品:《媚君

    瑟瑟一想那个场景, 忍不住也笑,随口道“大约这位陆刺史流年不利,不然就是跟长安八字不合, 要不怎么这一路都多灾多难, 多生事端呢。”

    沈昭灌了口茶,语意幽深地说“可不是还有一句话吗否极泰来, 兴许这是他人生中的一道坎, 迈过去这道坎,就一切都顺利了。”

    凛冬将逝,春色已近,柳枝抽了芽, 连吹进来的风都变得轻暖, 如美人柔荑, 迎面揉捏, 怡人至极。

    朝野上下总是不安宁,兰陵公主誓要保住陆远, 指使她手下幕僚在朝会上对沈昭步步紧逼, 要他放人。被沈昭悉数驳回之后,她又派人八百里加急往中州送信, 让中州将领上书,多方给沈昭施压。

    手段用下去, 只见混乱, 却不见成效。

    兰陵公主虽然一直都心里有数,但经此一事却越发清晰地感觉到,沈昭才登基四年, 可朝堂局面已经发生了翻天之变, 明堂后宫, 官吏兵权多数已不在她的掌控了。她面对的不是一个傀儡皇帝,而是能跟她平分秋色,甚至还略胜她一筹的少年英主。

    马声轻啸,侍从手拉缰绳,放下踏垫,侍女搀扶着兰陵公主下车,她云鬓高挽,以珍珠篦发,斜簪一支赤金凤鸟钗,坠下些金璎珞在颊边,光芒灿灿,衬得脸色很是灰暗。

    福伯迎上来,道“裴侍中已恭候多时了。”

    兰陵公主点了点头,快步进去,裴元浩放下茶瓯起身出来迎她,刚一碰面,兰陵就问“贺兰懿回信了么”

    裴元浩点了点头“他说皆听长公主调遣。”

    兰陵公主露出满意的神色,走进书房,在书案后坐稳,道“皇帝对陆远不依不饶也不是坏事,让中州与天子离心离德,后面的事才好办。京畿还有十万守军在咱们手里,到时候联络禁军里的眼线,与贺兰懿大军里应外合,拿下皇城十拿九稳。”

    裴元浩犹豫了片刻,迟疑道“真要把事情做这么绝吗瑟瑟还在宫里,要不要把她先接出来。”

    兰陵冷瞥了他一眼“你把瑟瑟接出来,不就等于明着提醒沈昭,咱们要起兵造反那丫头跟咱们不是一条心,由她去吧。”

    “可这不是小事啊,万一咱们输了,沈昭迁怒瑟瑟”

    “咱们不会输。”兰陵猛地将他打断,目中冷光凛凛,若藏着雪刃冰锋,凉得彻骨。

    “你现在回去,梳理一下咱们埋在禁军和内宫里的眼线,我继续让朝臣向皇帝施压,他不敢动陆远,早晚要放,我做个样子,让陆远念我的情,到时候有他的十万大军驻守中州,就算就算结果不尽如人意,沈昭也不敢动我们。”

    裴元浩还是不情愿“淑儿,我总觉得事情没到这一步咱们的女儿是皇后,外孙是太子,这已是不败之地了,何必非要去拼个你死我活。再者说了”

    “再者说了,你还想带着女儿远走高飞。”兰陵打断他,看着裴元浩惊讶且心虚的模样,凉凉道“裴元浩,你但凡清醒一点就该明白,瑟瑟不可能跟你走,你也不可能从沈昭的手里把她抢出来。”

    兰陵懒得再看裴元浩那张颓丧的脸,站起身,走到轩窗前,看着窗外景致,面无表情道“过完年后,沈昭提拔了钟毓为凤阁侍郎,官位虽不及你,可他时常在御前行走,深得恩宠,凤阁官员都巴结着他,与他私下交往也都避开了你。侍中大人,你不会看不明白皇帝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吧你还在做着翁婿和睦的美梦,人家已经开始物色替代你的人选了。”

    裴元浩脸色沉晦,不再言语。

    兰陵公主见他这模样,便将声音放轻柔,道“我们当初错就错在太过轻敌,我们以为可以将天子抓在手里,挟之以令诸侯,但算错了这位天子的心性,他可不是由人拿捏的。若是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由着沈昭羽翼丰满,我们就彻底没有胜算了,到时候只能任人宰割。”

    她向来深谙收拢人心之道,更何况是面对裴元浩,掌控他的心绪更加轻而易举。三言两语下去,裴元浩便不再犹豫,乖乖地下去照着兰陵公主的指令去办。

    禁军中稍有异动,被萧墨察觉,立即上报给了沈昭。

    瑟瑟抱着钰康去宣室殿找沈昭用午膳时,正看见禁军们在搬殿外的古钟,古钟沉重,需得几十人合力才能搬移,盛日当空,他们忙活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就算前世的记忆在瑟瑟脑海里逐渐模糊,可唯有这一段她记得无比清楚。

    贺兰懿作乱,叛军涌入皇城,有不轨之人敲响宣室殿外的古钟,让在殿内的钰康受到了惊吓,自此一病不起,早夭

    陷入回忆中,站在云阶前,不由得收拢胳膊,将钰康紧紧抱住。

    钰康还不到两岁,被勒得紧了,觉出不舒服,便哼哼唧唧地要哭,那零星的抽泣自稚嫩的嗓子眼里透出来,瑟瑟猛然回过神,低头看向泪眼婆娑的康儿,忙将胳膊放松,柔声道“对不起,康儿,娘刚才走神了,你别哭,咱们去见父皇,好不好”

    这孩子倒听商量,两扇湿漉漉的睫毛忽闪了忽闪,竟真不哭了,像是感知到了母亲的忧伤,歪了小脑袋默默靠在瑟瑟胸前,乖巧至极。

    瑟瑟不禁莞尔,抱着他进殿。

    魏如海早指挥着宫女把膳食都摆开了,沈昭手里举着方奏折,边看边等着瑟瑟,一见她进来,忙起身迎过来,将奏折扔到一边,从她怀里把钰康接过来。

    瑟瑟看着沈昭小心翼翼地吹凉羹汤,喂钰康喝下去,斟酌了一番,问“为什么突然要搬走古钟,是不是我娘那边有动作了”

    沈昭手上动作一滞,朝瑟瑟轻勾了勾唇“本来想让你先安稳地吃完这顿饭再说的。”

    瑟瑟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下意识有些慌乱,可看沈昭那四平八稳、等闲风云的气势,又觉得没什么可慌,强迫自己镇定,道“为什么会是这个时候不应该是两年之后吗”

    前世,贺兰懿造反是在绥和六年,比现在整整晚了两年。

    沈昭将瓷勺放回碗里,摸着钰康的头,道“因为这一世我们的路走得比前世顺利,我更快地在朝堂上占了上风,又多出来陆远这一道插曲,让姑姑意识到,她已失去了对朝堂的控制力。大势将去,若再耽搁下去,将毫无胜算,所以决定铤而走险。”

    或许还因为兰陵有足够的自信,经此一事,闹得这么难看,陆远必会视沈昭为死敌,而会死心塌地效忠她。

    有了中州那十万大军为后盾,行事自然更有自信。

    沈昭曾经一度很钦佩兰陵,也很惧怕她,更怕自己找不到她的弱点,胜不了她。

    可自打他重生归来,看破了前后两世的因缘结果,内心的恐惧便淡了。因为他彻底了解兰陵了,她是当世无双的女中枭雄,她也恋栈权位,贪婪至极,她想把一切都抓在手里,现在的天子,未来的天子,可当她发现什么都抓不住时,就会恼羞成怒,逐渐疯癫。

    就像前世的最后,她在败局已定时,不惜去折磨自己的女儿,逼着女儿以贞洁为代价,去满足她扭曲的野心。

    想到这些事,沈昭还是会觉得心痛,他握住瑟瑟的手,宽慰道“没事,瑟瑟,相信我,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这就是我和姑姑之间的最后一役,一战定乾坤,此战过后,一切都就结束了。”

    瑟瑟垂眸默了片刻,抬起头,郑重道“那我就负责照顾好康儿,这一回我一定会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不会再让他受到伤害。”

    她从沈昭手里接过钰康,小孩子刚吃饱喝足,耷拉着眼皮一副困倦模样,钻进瑟瑟怀里,乖乖地抬胳膊搂住她的脖子,将小脸靠在她的肩上,呼哈呼哈地睡了过去。

    瑟瑟哄了一阵,将他交给乳母抱了下去,又问“那陆远呢我昨夜给你规整奏折,发现了好几封请求放他回中州的。”

    沈昭揉了揉额角,给瑟瑟添了碗汤,道“放,样子做得差不多了,姑姑也信了我和陆远势同水火,目的达到了,也该放了。”

    “那画珠呢她知道得太多,得防着她胡说,是不是也按计划”

    沈昭的神色变得微妙起来。薄唇噙笑,微含讽意“我今天见过画珠了。”

    晨光微熹时,殿中还有些暗。

    沈昭边疾书批着奏折,边道“兰陵姑姑力保陆远,朕拗不过她,迟早是要放了陆远。不过陆远与姑姑走得这么近,又手握重军,朕还是不放心放他回中州,想找个稳妥人看着他。”

    画珠跪在龙案前,一双俏目滴溜溜转,遮掩不住的满脸精明相儿。一听这话,本已绝望的心瞬时又活泛起来,低眉微忖,忙道“臣女愿为陛下分忧。”

    沈昭听她上了钩,不由得淡淡一笑“朕也愿意成人之美,可有些话得说在头里。这事情不是朕愿意就一定能成的,朝堂上变数太多,姑姑和陆远都不是省油的灯,朕可以尽力促成此事,可到最后万一成不了画珠,你得想清楚了,你可还有婚约在身。”

    崔画珠只有片刻的犹豫,立即抬起头,美眸因野心浸染而显得明亮刺目,她坚决道“臣女早就想要退婚,愿意为自己的前途赌一把。”

    瑟瑟听罢,没想到崔画珠会这么轻易上钩,深感荒谬之余,内心再无任何波漪。

    人是她杀的,路是她选的,她既然要做赌徒,就该承担赌输了的后果,毕竟,这世间不是围着她转,也不会尽如卿意。

    沈昭布置完毕,便将陆远和崔画珠放了。找了中都督杨干过来,刚一提出退婚,杨干忙不迭一口应下,那干脆劲儿,好像生怕沈昭反悔似的。

    别馆出了人命,就算封锁消息,可世家勋贵间早就传开了,死的是崔家贵女的贴身侍女,死在了这长安风头鼎盛的美男子屋前,各中深意,不言而喻。

    杨家本就对这狐狸精一样的贵女不满意,顾忌着是皇帝亲自赐婚,不敢有怨言,就这么窝窝囊囊地受人指戳了数日,终于等来天子御言,杨干只觉老天怜悯,管他背后有什么隐情,及早抽身为妙。

    这边解除了婚约,沈昭便堂而皇之地提出将崔画珠赐婚给陆远,陆远在御前不吭不响,一副不敢反抗的小可怜样儿,出了宣室殿就直奔兰陵公主府,对着兰陵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皇帝陛下欺负他,哭得是梨花带雨,无比凄惨,听说公主府里的几个侍女都忍不住陪着他落泪。

    兰陵正对陆远寄予厚望,她又向来跟清河公主府不睦,也嫌崔画珠碍事,二话不说,就怒气腾腾地杀去御前找沈昭算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