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6章

作品:《姜萱

    天已经亮全了, 旭日冲破晨霭,明晃晃的暖阳铺洒在裕峡之西的荒原上。

    漫天遍野的玄黑铠甲,甲片和刃尖折射出耀白金光, 四面八方。

    这一瞬间,刺眼得让人晕眩。

    张岱心胆俱裂,这一刻他终于慌起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他惊慌看向身边的姜琨。

    姜琨呼吸很重,“嗬嗤嗬嗤”喘着粗气,可只片刻,他就镇定下来了。

    “慌什么”

    他厉喝。

    仿若陷入重围之中的狼王, 异常凶狠又凌厉的眼神,姜琨环视一圈,最后落在张岱的脸上“我们还有三十万大军, 怕什么啊”

    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将士们都稳住”

    他高声厉喝, 声音传得极远“狭路相逢勇者胜多少年了, 我们闯过了多少难关比这难的没有吗啊”

    “有”

    “我们一定可以成功克敌的”

    “没错”

    “君侯说得忙没错”

    梁尚陈池尉迟典等文武大将高声附和,亲卫近军们高声附和, 呼声高亢, 如浪潮般传遍整支青州大军。

    高呼声中, 慌乱的青州兵士镇定下来,一股破釜沉舟的胆气油然而生, 再抬头看漫山遍野的敌军,不再怯惧,而是一种欲拼死一搏一往无前的孤勇胆气。

    姜琨当即排兵布阵, 下令团团收缩,以守为攻。

    张济见之,不禁叹一声“这姜琨能走到今时今日,实非侥幸。”

    绝对是一方枭雄。

    只侥幸不侥幸,枭雄不枭雄的,卫桓并不在意。他只知道,从一开始走到现在已足足五载有余,他终于将仇人围困压制住,这一趟,他势必要成功复仇。

    不容有失

    姜琨明白士气的重要性,卫桓自然不会不懂,他“锵”一声拔出宝剑,斜指向前。

    “将士们我们的敌人正在包围之中他们的兵力远逊于我们”

    “天时地利人和尽在我方之手”

    “诸军全力克敌此战若胜,全军皆赏钱三千斩杀敌将一员者,擢一级,赏钱百万若得敌帅首级者,连擢三级,赏钱三千万”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占据大优势的情况下得到金钱的鼓舞,帅令飞速传遍上下,将士振奋,士气如虹,一下子就赶上了包围圈中的青州军。

    卫桓不等青州军完全稳住阵脚,长剑一指,白光耀目,厉喝“将士们全力冲锋”

    在仲春二月,裕峡之西的大片荒原之上,并州军和青州军展开了开战以来最激烈的一战。

    若青州军胜,姜琨张岱摆脱困局,生机犹在。

    若青州军败,盘踞青冀二十年、称霸一时的阳信侯颉侯将呈摧枯拉朽之势,彻底倾塌颓覆。

    还要如何阻挡并州军前进的步伐还要如何阻挡卫桓收割他们性命的刀刃

    姜琨迫切要取得胜利,再不济,也要打成平手,好从容而退。

    可惜事实往往与愿望相悖。

    青州军悍勇身经百战,并州军也不逊色,甚至并州民风粗犷,常年和诸多胡族混居,可能还要更胜一筹。

    青州军破釜沉舟,并州军亦如猛虎下山。

    在这种情况下,并州军兵力超出青州军将近一倍。

    鼓声隆隆,呐喊震天,五十万并州军踏过二月早春的原野,双方狠狠地厮杀在了一起。

    双方都强烈地要取胜,双方都不允许自己败,几轮冲刺,声势仿能撼动山岳的阵法战后,双方最终混战在了一起,白刃见血,你死我活的生死肉搏厮杀。

    战事从大清早开始,一直持续过午,热血沸腾了乍暖尤寒的漳水河畔,滚滚波涛被染成赤红颜色,人惨呼马嘶鸣,血泊处处,尸横遍野。

    日头渐渐偏西,在兵力相差甚大的情况下,青州军终于支撑不住的,那一口破釜沉舟的孤勇胆气到了最后,渐渐泄去,开始有人受不住,扔下兵刃往后逃跑了。

    “君侯”

    陈池尉迟典打马狂奔而来,二人身上铠甲血迹斑斑,褐红色喷溅了一头一脸,到得近前,落下泪来“君侯,标下等护你突围”

    战事到了这个程度,溃逃之势一起,后续收不住的,很快将会呈摧枯拉朽之势兵败如山。

    现在集中力量拼死突围,还有可能保住性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说到这里,陈池尉迟典泪流满面,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三十万大军陷在此处,只怕青州难保了。

    可他们君侯在,无论如何都要护着君侯。君侯在,才有希望

    张岱急道“没错,二位将军说得没错”

    说着,他举目四顾,远远有几处骚动特别厉害,卫桓必在其中之一。如今还有亲军重重拱护,再慢一些,只怕顶不住了,那孽障要杀到近前了

    姜琨呼吸极重,“嗬嗤嗬嗤”喘着粗气,脸颊肌肉抽搐,眉目一片狰狞。

    张岱大急“姜兄”

    “君侯”

    陈池尉迟典及齐康等亲卫“砰”地翻身下马,跪到在地,焦急仰视姜琨“君侯我们护您突围”

    姜琨垂下眼睑。

    事到如今,他再不甘,也不得不接受了事实。

    萌生退意。

    他不想死,活着有千万可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眼下这般情况,可想而知卫桓必死死盯着这位置的,要突围,却不能鲁莽。

    他倏地抬眼,看向急得提鞭险要打马的张岱,道“张兄,我与我的大军共存亡,你自己走吧”

    面色沉沉,说得极平静。

    陈池尉迟典齐康等人大急“君侯”

    “不用说了”

    姜琨沉声抬手一压。

    张岱急得不行,苦苦相劝,姜琨却不为所动,眼见溃逃越来越多,那几股骚动却越逼越近,他大急一咬牙“好山高水长,姜兄你我来日再会”

    说着传令自己的亲信兵马,一扬鞭,选了一个方向狂奔而去,猛力突围。

    目送张岱并冀州军走远,冲向并州军的包围圈,姜琨这才收回视线,一扯帅氅扔下“卸甲我们马上走”

    陈池尉迟典等恍然大悟,心口一松,连忙爬了起身,“君侯英明”

    英明不英明的,停在姜琨耳中而毫无感觉,如今只盼张岱的动静能更大一些,将卫桓的视线吸引得更久一些。

    他迅速下马,避入人群,再招来普通校尉将领,他连同陈池尉迟典等人一同把铠甲换了,再重新上马,匆匆往反方向而去。

    “卫兄弟他们要突围了”

    徐乾手一指,卫桓收回染血长刀,抬头一望,果然见一阵猛烈骚动起,而后迅速往包围圈的东北方向扑去。

    混战至如今,什么内应眼线都没用了,全靠现场观察。不过虽不知敌军核心内的情况,但青州已溃败势起,己方大胜在即却明明白白的。

    这当口,可不能让姜琨张岱二贼跑了,姜钰大急“姐夫”

    情急之下,连私底下的称呼都出来了。

    卫桓一提马缰,立即率军急追而上。

    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划破混乱的战场,所经之处,己方将士迅速避让,而敌军却被骇人气势所慑,心胆俱裂,溃退遁逃更加之多。

    卫桓率军直杀过去。

    很快逼近。

    驱马直直扑入突围之军的后方,重刀横扫,血腥飞溅,身周几要形成一个真空地带。

    他速度迅猛,越杀越入。

    突围艰难,后方却喧哗大作,张岱回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

    卫桓距离他已经很近了,他眼利,甚至已能看清张岱,眼见对方惊骇打马掉头,他森森一笑。

    “狗贼”

    卫桓声音越来越近,他厉喝“今日我就要以的颈腔热血,告慰我母亲在天之灵”

    五年了。

    卫桓闭了闭目,那个雨夜记忆犹新,黑黢黢的暴雨中,他刨开湿泥,扒开草席,露出一具赤条条的青白尸身,其上淤青伤痕遍布,她睁着眼睛,定定看着天空。

    头顶的天,如泼墨一般黑沉沉地压下来。

    他花了五年时间,伤痕累累,一步一个脚印,到了今日,终于要砍杀这个狗贼,为他的母亲复仇了

    “贼子你该死”

    “我要将你枭首焚尸,挫骨扬灰”

    恨戾的冷声,如同森森炼狱传出,已逼至身后,张岱心胆俱裂,一回头,眼前一道亮白刀光闪过。

    他只来得及看清了卫桓上半张脸,耳边“咔嚓”一声骨头断折的脆响,他只觉颈间一凉,整个视野瞬间跃高了起来。

    他看清了底下卫桓,看清了远处激战中的两军,升至顶峰,开始回落。

    “砰”一声闷响,张岱头颅重重砸落在地,无首的尸身僵硬片刻,颓然栽落马下。

    颉侯张岱,身首异处。

    卫桓缓缓伸手,抹去溅在左脸上的一抹浊血,他手心玉白,鲜血殷红。

    他闭上眼睛。

    母亲,儿子终于手刃这个狗贼,为您复仇了

    张岱被杀死了,他尸首被薄钧吩咐人收拾起来,以便卫桓后续处理。

    只很快,他们就发现,姜琨不在。

    姜钰情绪激昂之后,大急“那恶贼难道私下突围了”

    还真是,姜琨利用张岱吸引了卫桓视线,趁着后者奔往东边的杀张岱的当口,一瞬发起冲锋,竟率万余残兵成功突围而出。

    得迅时,他已越过漳水,急速往青州遁逃。

    姜钰大恨大急。

    卫桓一拍他的肩“别急”

    失去三十万大军的姜琨,如同拔牙老虎,他即便遁回青州,也支撑不了多久的。

    裕峡之西荒原上的一场大战,改写了整个北地的格局。

    就一日一夜,骤不及防的,阳信侯姜琨竟全线溃败,三十万大军被全数俘杀,他仅仅率了万余残军,在心腹的拼死保护下突围,如落水之犬惊慌遁回青州。

    可即使成功逃回去了,又能如何了

    青州留守的驻军,现不足十万,且分散在各地驻防,不等他不顾一切召来,卫桓已追杀而至。

    在这等兵力悬殊的情况下,一切抵抗都是无用功,即使遇上城高池深一时不好攻克的城池,直接绕过去就行了,守城那点兵力,还怕它从后突袭或者截断粮道不成

    甚至还有眼见大势已去,抢先一步开城门投降的。

    卫桓率大军长驱直入,一路势如破竹,不足半月,已兵临青州治所临淄。

    姜琨没有再遁,他就在临淄,聚拢了所有能聚拢的兵马,发出所有能发出的求援信,徐州裴崇,幽州梁灿,甚至兖州彭越。

    不管是敌是友,不管对方来了有何目的,他统统不在意,只要能赶在城破之前抵达,那就可以了。

    只卫桓岂会如他的愿

    在这些人接讯点兵抵达之前,他必将整个青州控在掌心。

    诸事俱已安排下去,卫桓此刻亦未再理会,他率三十万大军围于城下,抬头,看临淄城头的帅旗。

    姜钰也看见了。

    他那个父亲,昔日不可一世、毫不犹豫就戮杀他母子三人的父亲,如今状若疯虎,正立于城头之上。

    姜钰放声大笑,笑声到了最高处,他陡然一收,手一指,厉喝“狗贼你昔日害我母亲,一再追杀我姐弟之时,可有想过会有今日”

    眼前,就是董夫人身死之地,他恨毒“我今日要亲手杀了你将你的头颅带回去与我阿姐报喜”

    姜琨双目赤红,怒声“孽障你出生之时,我就该掐死你”

    卫桓冷冷一笑,一挥手“将士们全力攻城”

    并州军呐喊如同海啸,卫桓一声令下,恶狠狠地直扑而上。

    金鼓震天,矢石如雨,战火映赤了半边天空,如山岳大动,撼动了整个临淄城上下。

    临淄确实城高池深易守难攻的,在这等兵力悬殊的情况下,姜琨也支撑了八天。

    已经极了不起。

    只是再了不起,败势也已非人力所能挽回,随着檑木撞门“轰”地一声巨响,两扇厚重的红旗门板轰然落地,并州军爆起一阵欢呼,直杀而入。

    卫桓领着姜钰,直入临淄,迅速登上城头。

    姜琨在陈池尉迟典及数百名亲卫的护持下,仍在顽抗。

    卫桓没有上前,他伸手接过穿云弓,抽出一支长箭,拉弦瞄准,片刻,陡然一放。

    锐器割裂空气的隐隐的啸鸣,陈池尉迟典不是不知,只是他们无法马上挪移,那箭来得太快太猛,“噗”一声门响,尉迟典正中左胸,僵立片刻,他怦然栽倒。

    姜钰不禁顿了顿,他没忘记当初在昌邑群山,尉迟典救过他姐弟性命。

    卫桓冷冷“今你们各有立场,战场上只论敌我”

    姜钰一抿唇,“是”

    卫桓再度发箭,这次是三连发,两支对准姜琨,一支对准陈池。

    陈池奋力为姜琨打下一支箭,自己勉力一避,已经慢了,箭矢入腹,他闷哼一声,勉强撑了一阵,也战死当场。

    姜琨被箭矢射伤左臂,战力陡然减了一半,随着并州军涌上城头,身边仅剩的这数百亲卫也一再缩减。

    卫桓吩咐“去”

    姜钰提刀而上。

    他的亲卫,和好友徐晏李望常平三人紧随其后。

    姜钰赤红了眼,执刀猛杀,徐晏李望一并冲上。

    杀了一个又一个,越逼越入,姜琨已看见他了,“孽子”

    他长刀一指“杀了他”

    同时一扣腕间机括,“铮”一声,竟有一支短箭激射而出。

    这骤不及防的,卫桓脸色即时变了。

    千钧一发,李望扑了上去,一把推开姜钰,自己猛地一扭身,努力后仰。

    “呃”

    他闷哼一声,背部中箭。

    众人大惊一看,还好,不是心脏等要害。

    但也重伤。

    姜钰大怒“你该死”

    连连猛杀,急攻而上。

    姜琨袖箭只有一支,他有伤在身,失血渐多,一退再退,退无可退。

    最终,姜钰逼到近前。

    徐乾常平等人直接攻向他剩余的亲卫,默契将中间的姜琨给剩了出来。

    姜琨刀刃都卷了,他扔掉长刀,抽出配剑,赤红着眼盯着他这个逆子。

    姜钰长大了,他已差不多有姜琨高,虽年少,但历经多次战事,稚嫩青涩早已不见,眉目沉沉,神色冷峻肖似卫桓。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儿子。

    姜钰恨声“你该死”

    他扑杀而上。

    六年来勤修苦练,寒暑不辍,终在今日卓见成效,二三十个回合过去,他压制住了渐见力竭的姜琨。

    压住他的刀,姜钰逼近,四目相对,他一字一句恨道“去死吧”

    斜斜一压,猛地一刺。

    “噗”一声闷响,长刀穿胸而过。

    姜琨瞪大双眼,在之前,他再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最终会死在亲生儿子手上。

    姜钰猛地一抽。

    胸腔热血喷了他一头一脸,他只觉畅快极了,前所有未有的痛快

    痛快中,夹杂着酸楚,这一刻他想起母亲,眼眶一阵潮热。

    重重一脚。

    姜琨大睁双眼,“砰”地栽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复仇了太不容易了

    肥肥的一章,么么啾明天见啦宝宝们 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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