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39. 天下有雪 天有雪,厚三尺,……

作品:《玩家靠开马甲一统天下

    混乱在广乐几乎持续了一整日, 晚间的火把从宫墙外绵延到宫墙中。

    一切都是混乱的,无序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癫狂的脸, 野心似乎在熊熊燃烧。

    “他在这里”

    “我看见陛下了”

    “陛下往东边走了”

    要护着他的,要大逆不道的, 想富贵险中求的,想大展身手的所有人挨挨挤挤, 仿佛形成了一张网, 网中的猎物无处可逃。

    被逼到绝境的世家集体造反,以重利相诱,以把柄相挟,以清名相逼组就了如今这场荒唐的宫变。

    他们这样气势汹汹的,是想要卫晔死吗

    并不是。

    他们只想“清君侧”。

    君主是不会出错的,如果君主出错,那一定是他身边有“小人”作祟, 只要除掉了这些“小人”, 君主自然会恢复清明。

    他们要绑住君主的手脚, 蒙住他的眼睛,塞住他的耳朵, 堵住他的嘴,让他不能动,不能看, 不能听, 不能说。

    然后这些困住君主的东西会化成丝线, 君主便会成为他们手中的傀儡活着的、合心意的、乖顺且不会反抗的傀儡。

    让一个傀儡坐在王位上,才是他们最终的诉求。

    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人群形成的网越收越窄, 最终,网中出现了一国之主的身影

    他身上的衣裳有些灰痕,发冠歪散,是几乎没人见过的狼狈,但比这身狼狈更引人注目的,是横亘在他脖颈上的一道血痕。

    这道血痕从上至下,从左至右,在脖子上翻出淋漓的血肉,就算外行看也知这道伤已到了危及生命的地步,就算能治好,声带怕是也不能恢复如初。

    没人知道为什么在所有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下,卫国的帝王还会受这么重的、几乎称得上致命的伤。

    “陛下”混乱的人群中有人高声喊,“臣奉太后御诏进宫,以守陛下安全”

    喊话的人脸上带着对帝王受伤的忧心与焦灼,可那双藏在眼睫后的眼睛里,却是翻涌着快要藏不住的情绪。

    “臣赤胆忠心,日月可鉴,还请陛下信臣”

    那么多人在今夜的宫变中出了力,总有人大口吃肉,有人却只能喝汤。

    富贵荣华如逆风执炬,虽有烧手之患,仍不可轻易弃之。

    人心贪婪,可见一斑。

    这场宫变由许多人联合促就,但谁都希望自己是最大的利益既得者。于是,滑稽的一幕便出现

    明明都在做着大逆不道的事,可表忠心的话却一个比一个说得花团锦簇,仿佛他们不是勾连着军队一起攻入卫国最核心的皇宫,将一国帝王的尊严与权威都踩在脚下,而是化身铁骨铮铮、忧国忧民的贤良,正在以迫不得已的方式劝谏君主远离身边的“小人”,亲近他们这样的贤臣。

    被劝谏着的君主没什么表情,哪怕是在重伤的状态下,他的脸上也没什么太大的波动,只有那双眼睛又黑又沉。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脖颈上的伤口被带动,流出了更多的血。

    他往前走了几步,重伤欲颓,身前挡着的人却不由自主地让开在情况未明的时候,无论是谁让重伤的君王伤势加重,都会失去这场利益分配里的最佳资格。

    他们像在看一只困兽,欣赏着它的垂死挣扎。

    掌控一国的君主,在朝堂上翻云覆雨,谕令之下,莫敢不从,这样的威势,谁不想要这样的权利,谁不心动

    故而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没人阻止,人群形成庞大臃肿的网,裹着网里那只前行的猎物。

    猎物慢慢地走,停在了一个所有人意料之外,预料之中的位置灵望殿。

    卫国每去世一位帝王,灵望殿中都会多加一方祭祀的灵位。若是有重要的事不方便远去宗庙祭祖的,便会在这殿前宣布,等同于将自己的决定告知了卫国历代先祖。

    所有人都以为卫帝妥协了,他将要在这皇宫之中,大殿之前,在卫国历代先皇的注视下,来择出他选定好的最终人选。

    或许这个人选是他思考权衡后最合适的,或许帝王在蛰伏后还会想要反扑但无论如何,现在赢的人不是帝王,这就够了。

    这样的情况下,围着猎物的网松开了些,所有人都退避到九尺之外,等着宣判出最终的赢家。

    浑身狼狈的卫帝回过头,望了他们一眼很难形容那一霎的眼神。

    没有喜,没有悲,没有恨,没有怨,没有怒,就好像一个局外人。

    他抬步慢慢地走上了灵望殿前的台阶,或许是那一眼太过令人难以形容,以至于他身后跟着的人慢了几拍,与他拉开了距离。

    卫帝的指尖触到了灵望殿朱色的大门,他推开门,却没有迈过台阶。他在阶前转身,那些慢了几息的人已经紧跟在他身后,眼看着就要爬到台阶的尽头,能看到他们额头的汗水,脸上的野望。

    卫帝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打开的大门里,是层叠的灵位。

    谁也没看清他的匕首藏在哪里,谁也没料到他的动作那么快,锋利的匕首精准地沿着喉咙那道伤口深入,殷红的血珠飞溅出来,在那朱色大门上留下更深的印记,血珠在汉白玉的台阶上,在火光的照耀下,红白对比,更显刺目。

    卫帝自戕了。

    在卫国历代帝王的灵位前。

    这个变故让在场所有人的野心仿佛浇上了水,又在数九寒冬冻为坚冰。

    宫变“清君侧”与宫变“杀帝王”是全然不同的两码事。

    更雪上加霜的是,在卫帝倒下后,帝王的灵位间忽然走出来一个人,他执着简易的纸笔,对所有在场的人怒目而视。

    那是卫国的史官,无人不识。

    所有人的心骤然往下沉。

    他们已经预料到,史官笔下将会如何描述他们

    “乱臣贼子”“逼杀帝王”“狼子野心”“不忠不义”

    一切难听的词语都将与他们挂钩,并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有人想要阻止史官,于是一把上前撕烂那纸,踩碎那笔,将所有的物证都毁个干净,史官却道“此间发生的一切即使毁去记载,我也依旧铭记于心,要将它公之于众。”

    有人咒骂,有人利诱,有人威胁,但卫国的史官却是这朝堂间最固执的一批人,每一个都是,眼前这个尤甚。

    他只是啐了一口“史家大事,岂可擅改”

    于是一柄剑当胸贯过,结束了他的生命。

    有人扔下剑,不屑道“不听劝告,自取灭亡,此段历史寻人重写,又有何不可”

    不同于执剑人的年轻气盛,更多年纪大些的、参与了这场宫变的人忧心忡忡。

    这事绝不会这样简单结束的。

    果然,当日记载灵望殿发生之事的史官,并不止殿中被杀死的那一人。

    更多的人从他们不知道的密道中遁走,将那日的所见所闻记载下来。

    他们杀过一个在卫国极负盛名的史官,那人死前不闪不避,只仰天而笑“史官载史,怎可失职求生白纸覆墨,墨点难除”

    他们也杀过好几个名声不显,却同样固执的史官

    “世家聚以弑君,我载而死,天下知之而共记”

    他们好像不怕死似的,一人死去后,便有另一人便接过他的职责。流血不能让他们退却,死亡不能让他们畏惧,罗织罪名不能让他们求饶权势在这一刻,竟连寥寥数行墨字都不能更改。

    他们在和史官夹着血的较量之间,卫王宫忽然传来噩耗太后薨逝。

    没人知道太后为什么会死,也许是出于对世家逼死了她唯一孩子的怨怒,所以以死抗争;也许是担心自己从此受制于人,一辈子看人脸色,故而决定自尽;许是被这一次宫变惊到生了重病,身体每况愈下,最后撒手人寰无论原因如何,都已随着太后的死,一并埋到了深深的地下。

    本来可以由太后出面收养一个旁支的宗氏子,以小宗祧大宗,但现在太后薨逝,便再也无人能够给予名正言顺的正统身份。

    卫国其他的皇子早在那场惨烈的争位里死的死,残的残,流放的流放,最具有竞争力的大皇子卫修竹也自刎在了宫中。

    太后薨逝得太巧,堵住了世家的最后一条路。世家随便推一个宗氏子上去,将他记载到太后或卫帝名下,再怎么用“国不可一日无君”的理由,都是明晃晃昭告天下的不轨之心,百年之后,史书之上,他们的名声将会愈发臭不可闻。

    这对于注重名声的世家来说,比杀了他们更让他们难受。

    帝王和太后接连去世,广乐处处都挂着白布,像在冬日开出了一簇又一簇梨花。

    帝王启殡前往皇陵那日,广乐下了好大好大一场雪,几乎淹没了前路。

    据说瑞雪兆丰年。

    嘉平下旬,卫国世家聚之弑君,十日后,太后薨逝。

    开岁初,萧帝重整兵马,稍作休整,挥兵善荼郡。

    开岁初,羌帝领兵南下至泡桐县,战两日,小捷。

    开岁中,燕国善荼郡败多胜少,颓势已现,六日后,开城献降。

    开岁中,羌帝领兵连克四县,至少昊山,山路陡峭难行,行军渐缓。

    开岁末,萧帝领军至木樨河,水未结冰,然天寒至极,士卒疲弊,被迫滞留。

    开岁末,少昊山百里后桥梁朽毁,羌国大军暂止。

    开岁末,卫帝启殡,天有雪,厚三尺,茫茫而不见前路。

    至此,天下有雪,大战稍歇。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