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75. 挨顿打 皇帝也挨揍

作品:《我妻薄情

    乾阳宫共九间大屋, 宽敞至极,可祝灥跑了两圈,只觉得地方太小了, 他东躲西藏,椅子后躲了, 桌子底下藏了,却还是逃不过围堵。

    “满满”他呼喊救兵, “救我母后救我来人啊”

    稚嫩的声音回荡,却无人回应。

    程丹若提起裙摆打了个结,袖子用襻膊挽起,方便活动, 然后一步步靠近“别叫了,所有人我都支了出去,没人会救你。”

    祝灥有点慌了。

    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光杆司令,那别管是县令、首辅还是皇帝, 只要你手下没有人,再高的位置也都是假的。

    “姨母。”他磕磕巴巴,“朕知道错了, 别打、别打我”

    “你过来跪下,我就姑且算你是真的。”程丹若指着空地, “过来。”

    祝灥哪里是知道错, 是知道怕, 眼见求饶没用,转头就跑,谁想大门怎么都打不开。他拼命拍门“有人吗救救朕母后母后”

    他急坏了。

    外头无人应答。

    守在门外的满太监也好,其他太监宦官也罢,飞快交换着眼色, 不是无人心动想出声,可其他人死死盯住彼此,容不下背叛者。

    他们在乎死掉的小内侍吗

    不在乎。

    命比草贱的人,死了就死了,有什么稀奇的但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

    今天,小皇帝会为一时取乐害死别人,以后说不定就是他们。

    象房豹房里多少猛兽,假如小皇帝要他们进去逗豺狼虎豹,他们从不从命遵命后,又有多少几率活下来

    哪怕满太监都不敢拍胸脯保证,说小皇帝不会让他送死。

    既然如此,程夫人想教孩子,就让她教呗。反正先帝遗命让她教养孩子,又是亲姨母,名正言顺。

    他们就自己瞎了聋了,推脱自己不知道就完事儿。

    程夫人从来不叫他们为难,他们也投桃报李,不做背叛的人。

    祝灥拍门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

    程丹若抓住了他,扭住他的双手,把他硬拽到柱子旁边,拿布条捆了。

    “姨母,我不敢了。”祝灥没力气了,要哭不哭,不给她捆绑,“放开我”

    程丹若充耳不闻,死死打了个结,将他绑在了柱子上,脸朝着柱子,背和屁股冲着外头。

    她拿过藤条,扬起手臂,毫无废话地抽了上去。

    祝灥屁股吃痛,憋不住真哭了“哇”

    “疼吗”她问,“疼就对了,这是我教你的第一件事大家都是人,别人会疼,你也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喜欢的东西,别人也不喜欢。”

    祝灥继续嚎“我知道了,别打。”

    “你挨一下就觉得疼,想别人来救你,人家死之前挣扎这么久,你为什么不许别人救他”她挥动藤条,狠狠打向他的屁股。

    并道,“记住了,善人者,人亦善之,挤人者人挤之,侮人者人侮之,怎么对待别人,别人就怎么对待我们,做皇帝更是如此,你爱护百姓,百姓才会尊你为君王。”

    祝灥当然没听懂圣人言,但没关系,屁股上的疼痛已经让他理解了意思。

    他真的有点后悔了。

    “别打了,呜。”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

    但就像小内侍求救的时候,无人救他,此时此刻,祝灥的哀求也毫无作用。

    第三下依旧结结实实地抽向了屁股。

    “知道错了吗”她问。

    祝灥连连点头“知道、知道。”

    “错在哪儿了”

    他傻眼“我、我不应该骗他下水”话音未落,就觉得不对劲,惊恐地看向她。

    可为时已晚,程丹若道“你知道下水会死,还要骗他下去”

    祝灥欲哭无泪“我就是觉得好玩我没想过他会死”

    “真的吗”她问,“你知道鱼扔上岸会死,鸟掉进水里也会死,却不知道人溺水一样会死”

    祝灥嘴巴开合,不知道该不该说真话。

    “你还小,不知道人命贵重而犯错,这不可怕,”程丹若道,“但知道错了却不肯悔改,反而狡辩撒谎,就是错上加错。”

    她毫不手软地连抽了几下。

    “我再教你两句话,过而不改,是谓过矣,不贵于无过而贵于能改过,人犯错不可怕,只要改过就好,我再问你一遍,你做错了吗”

    祝灥屁股疼如火烧,哪里还敢顶嘴“我错了,我、我不应该”

    程丹若道“不该为自己取乐,害人性命。”

    他赶紧复读“不该为自己取乐,害人性命。”

    “你以后会改正吗”

    他点头如捣蒜“改,姨母,我真的改。”

    “你要明白,每一个人都是母亲十月怀胎,才能出身在这个世界,但要他死却很容易,一刹那就够了。”程丹若道,“你娘这么疼你,别人也有爹娘,他们的儿子死了,该有多么伤心”

    祝灥抽抽搭搭,还是狡辩了句“可我是皇帝。”

    她反问“你以为这是皇帝该做的事我今天打你,就是因为你做了皇帝最不该做的事情。”

    祝灥茫然。

    “治国之道,爱民而已,皇帝是最该爱护百姓的人,你对待百姓,应该像你母亲对你一样,关心他们能不能吃饱饭,天冷了能不能穿暖和,有没有遮风避雨的屋子住,而不是捉弄他们,让他们你的一己之私白白死去。”

    程丹若言简意赅,“这些道理,老师们都教过你,你都忘了吗”

    祝灥心虚了。

    先生们好像讲过类似的话,可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压根不当回事。

    什么是皇帝在他小小的心里,皇帝就是最大的,别人都要听他的话,这就是皇帝。

    到今天,他才知道皇帝做不好是要挨打的。

    程丹若见他面露怯色,才问“我打你几下了”

    “七下了”他飞快回答,“姨母,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你真的记住了吗”

    他使劲点头“记住了。”

    程丹若颔首“好,刚才这七下算你犯错的惩罚,接下来三下让你长点记性,把我的话牢牢记住。”

    说罢,不等他抗议,使劲往他屁股上抽了三下。

    祝灥才多大,臀大肌才多大,后面必定是伤上再加伤,痛上加痛。

    他惨叫起来“疼”

    程丹若没有手软,结结实实地揍完了,才给他松绑。

    并开门叫人“去叫太医,给陛下上药。”

    满太监赶紧扶起趴地上的祝灥“陛下可好”

    谁想祝灥人不大,脑袋却很机灵,眼眶还挂着泪珠,却要问“姨母真的会挨打吗”

    “我说话算话。”程丹若没打算逃避这顿责罚。

    别以为孩子小就随意糊弄,他也会思考、会琢磨、会试探。

    要让他长记性,就得以身作则,让他亲眼看到,即便是身为皇帝,只要犯错,底下的人也会劝阻他,并不惜代价。

    今天有程丹若愿意挨打,来日就有忠臣愿意死谏。

    相反,假如她今天巧言善辩,逃过了惩罚,祝灥不能拿她怎么样,心里却一定会大打折扣,认为只是自己不够聪明,才不得不挨打。

    程丹若环顾四周,冷冷瞥过满太监,故意跳过他,指向另一个太监,“你来。”

    那个太监是管祝灥穿衣服的,闻言怔愣“夫人”

    “我打了陛下,自然也要挨罚。”她递过藤条,平静道,“我打了陛下十下,就罚一十下,满公公年纪大了,手上没劲,你可别糊弄陛下。”

    祝灥不自然地别开头。

    程丹若放下裙摆,端正地跪在金砖上“打吧,没人会怪你。”

    太监看看手里的藤条,再看看一直盯看的祝灥,咬咬牙“得罪了。”他走到程丹若背后,扬手挥下了藤条。

    坚韧的藤条抽打在后背,第一下就痛得程丹若脸色煞白。

    但她一声不吭,只屏住了呼吸。

    太监知道,这罪是越久越难以忍受,不敢拖延,一下接一下抽上去。

    夏天的衣料本就轻薄,程丹若穿得又是丝绸,更是娇贵,没几下就透出嫣红的血迹。

    “啪”“啪”“啪”,太监一口气打了七八下,微微缓口气,觑着她的脸色,见她没有叫停,硬着头皮往下打。

    但他也知道关窍,前几下用了大劲,后面的却收了力道,听着响亮,实则只伤皮肉,不损筋骨,养一养就好,不落病根。

    这时,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田太后焦急地进屋“大郎、大郎”她一眼就看见了趴在榻上的儿子,他哭得满脸通红,枕头都濡湿了,忙不迭追问,“你没事吧疼不疼”

    祝灥见母亲来了,立马恢复底气,告状道“姨母打我”

    “姐姐”田太后不由生出几分恼怒,她前半生没少挨打,闺女不值钱,都是拿柴火一下一下往身上抽,疼得死去活来。这样的苦,怎么忍心让儿子承受,不悦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程丹若,“大郎还是个孩子,你”

    话说到一半,才发现她也在挨打,立时顿住。

    满太监解释道“宁国夫人说,她以臣责君,领双倍杖责。”

    田太后满腹的责备就卡在喉咙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半晌,还是疼爱孩子的心情占了上风“大郎还小,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程丹若没理她,嘱咐太监“继续打,还没打完。”

    太监的腰弯得更低,手臂高高扬起,“啪”一下抽在她背上。

    鲜血渗出,沾湿了衣裳,印出一片血痕。

    田太后听得心惊肉跳,唯恐儿子也被打得皮开肉绽,连忙扒开他的裤子,见臀部大片青紫,满是红肿和淤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疼不疼”

    “疼。”祝灥刚刚是疼哭的,现在是委屈哭的,“娘”

    他扑进母亲怀里。

    “快叫太医。”田太后慌乱地吩咐,余光却瞟向程丹若,“姐姐,大郎是皇帝,怎可”

    “他是皇帝,原本该娘娘教的。”第一十下打完,程丹若的脸上已无血色,她艰难地起身,“娘娘心疼孩子,不肯教他,那只能我来教,否则百年后,我有何颜面去见先帝”

    田太后语塞“可”也不能打孩子啊。

    还打这么重。

    “栽秧要趁早,教儿要趁小。陛下已经不小了,再不教就晚了。”她抿抿唇,感觉背部撕裂一般疼痛,遂懒得多和她废话,“臣有伤在身,不便当值,就先告退了。”

    她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门外的宦官踟蹰了下,觑眼看着里头的皇帝和太后,不知道该不该扶她。

    程丹若发现了他们的动作,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扶,强忍住疼痛,慢慢往宫外走。

    烈日炎炎,她却觉得很暖和,可后背出了汗,没多久就感觉到伤口巨痛无比。

    真痛。

    难以想象,东厂、诏狱和刑部受刑的人,该怎么熬这种皮肉之苦。

    程丹若深吸口气,屏住呼吸,双腿却没有力气,步履维艰。

    好在刚到门口,墙根下就闪出两个小内侍,一左一右扶住她“夫人慢点。”

    程丹若见已经过了影壁,里头的人看不见外面,便未拒绝“劳烦了。”

    他们诚惶诚恐“您言重。”

    宁国夫人是为了一个和他们一样的小内侍,才冒天下之大不韪责打了陛下,他们心里如何不感激呢。

    别的做不到,扶她一段路总是成的。

    程丹若笑了笑,往墙根下的阴影处站了会儿。

    果不其然,很快见到了闻讯而来的杨首辅。

    他看着程丹若,欲言又止。

    “请元辅再向陛下和太后讲一讲道理吧。”她交待,“我不方便,这两日请您多费心了。”

    杨首辅点点头,径直走向乾阳宫,但没走几步,扭头看了眼。

    她今天穿的白纱衫,背心的血迹晕染一片,十分可怖。

    他不由叹口气,心想,大概这就是“忠臣不避死,谏不违罪”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