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2章 余波起

作品:《我妻薄情

    靖海侯府与六部离得近, 又过了下班的高峰,一刻钟就到家了。

    谢玄英搀着程丹若,扶她下车“你累了一天, 直接回去歇着吧,我去趟外书房和父亲说一声。”

    程丹若点点头,径直穿过二门回屋。

    谢玄英放慢脚步, 到书房求见靖海侯。

    靖海侯有点惊讶, 叫了他进来“什么事”

    “我把寿昌侯儿子打了。”谢玄英开门见山, “割了他一只耳朵,断了他的舌。”

    “你”靖海侯几乎怀疑耳朵出了毛病。

    打架斗殴这种事,老四做不稀奇, 从小到大惹出多少乱子, 数都数不清。但老三自小长在宫里,除非御前比试,否则从不与人动手, 更别说见血了。

    这回居然打了寿昌侯家的独苗

    “怎么回事”他眉关紧锁。

    谢玄英面无表情“我带丹娘在珍味楼吃饭,他出言不逊,儿子只好动手。”

    靖海侯狐疑“怎么个不逊法”

    谢玄英紧抿唇角,不肯回答。

    靖海侯有点拿不准了,纨绔子弟多轻浮,嘴巴把不住门,说两句轻狂话, 那是常有的事。

    像以前的李首辅,出身农家,爱好买田,被戏称为“田老汉”,还被李首辅本人听见了。又有高官出行, 令人避道,结果被平民老媪骂为“蚁子官”。

    所以,挨骂是很正常的,高官显贵亦不能幸免。

    但真这么简单,他这儿子会沉不住气

    “儿子明日休假,看看寿昌侯府什么说法。”谢玄英知会完毕,拱手告退,“时候不早,不打扰父亲歇息了。”

    靖海侯摆摆手,没有强留。但人一走,立马叫来心腹,到外头打听情况。

    纷争发生在珍味楼这种地方,哪还能瞒得住,早就传开了。

    心腹听完,头上全是汗,急匆匆回禀了靖海侯。

    老谋深算如靖海侯,听完也动了真怒“竖子竟这般猖狂”但瞬怒后,他马上就冷静了下来,眯眼思索。

    轻狂和辱骂是两回事。尤其尹大明知老三夫妻的身份,却毫无惧色,反倒出言威胁。

    尹家

    霜露院。

    程丹若如同往常一般洗漱,换好寝衣又写了会儿教案,抬头却见谢玄英坐在书灯下,拧眉思索。

    “想什么呢”她问。

    他道“今晚这事不能善了,恐怕有些麻烦。”

    程丹若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夫妻回京以来,一直对藩王敬而远之,不想蹚浑水。

    可自己不掺和,却不代表就不受影响。今天不就是祸从天降,好端端吃顿饭,都会遇到破事。

    “晦气。”谢玄英皱眉,“怎么在珍味楼都能碰上。”

    上回偶遇丰郡王,他就不大往勋贵多的地方去了,太平阁的烧鹅都没带丹娘去吃过。

    太平阁开在正阳门口,三进院子,地方大,景色好,菜色丰富,鱼翅海参燕窝席一应俱全,是京城最有派头的酒楼。

    珍味楼在六部附近,基本都是官员,没想到还能碰见纨绔子弟,平白受气。

    程丹若抚住他的肩膀,轻轻揉捏“京城就这么大点地方,能碰见一个,就能碰见另一个。”

    谢玄英被妻子的小动作安抚到了,握住她的手指。

    半晌,问,“我是不是太心浮气躁了”

    “气氛不对,难免的。”程丹若道,“你我在局中,怎么能不受影响”

    不夸张地说,现在京城一股浮躁之气皇帝还能不能生儿子许、王两位被迫下注,最后花落谁家尹太后频频出手,是助攻还是拖后腿

    搁在后世,这几年能拍四十集历史连续剧。

    和电视剧不同的是,无人知晓大结局,前途扑朔迷离。

    谢玄英叹了口气,捏捏鼻梁,面露疲倦之色。

    程丹若瞥他眼,故意道“说起来”

    “嗯”

    “你踢翻桌子的那一脚,”她说,“挺厉害的。”

    谢玄英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厉害的,一张桌子能有多沉。”

    “反正挺厉害的。”她脑海中清晰地印刻了当时的画面,他袍角翻起,罗袍下飞起一脚,显得腿特别长、特别劲挺。

    她找了个文雅的词,“兔起鹘落,鹄峙鸾停。”

    谢玄英扬起眉,刚刚还靠在软垫上,这会儿就给坐直了“是吗”

    程丹若“是啊。”

    动物的腿越短越可爱,男人的腿越长越招人。

    “哦。”他倚着炕桌,唇角微微上扬。

    程丹若忍住笑“踢得疼不疼,给你捏捏”

    “是有点。”谢玄英立马把腿架在了她腿上。

    暖阁不大,也就两人位加一个炕桌的距离,他快给占满了。程丹若把手放到他大腿上,意思意思揉了两把。

    谢玄英“没了”

    “你就踢了一脚啊。”嗯,长腿好看,不太好摸。

    他悻悻下去,跨步上床“睡了。”

    程丹若挪过烛台,把帐子放下,暮春时节,已然换成牡丹的图案,姹紫嫣红,芳菲锦绣。

    她脱掉绣鞋,立到床上,抬脚跨他的腿。

    但跨到一半落了脚,踩他腿上,轻轻碾过。

    “小心摔。”谢玄英怕她站不稳,捉住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来。”

    程丹若伏身窝在了他胸口。

    少时,抬起头,嘴唇在他喉结碰了一下。

    柔软温热的唇瓣是最大的慰藉,谢玄英什么气都没了“怎么了”

    “没什么啊。”她若无其事,指尖划过他的臂膀。确实没什么理由,只不过觉得高兴,没来由的喜悦。

    世界一下变得明亮了许多。

    谢玄英手抚着她的后背,犹豫片时,还是问“没吓到吧”

    “唔。”程丹若认真回忆了番,平淡地说,“还是疯狗更吓人一点。”

    他“噢”了声,慢吞吞道“那弓拉得我挺费劲的。”

    她配合地捏捏他的手臂。

    手感真好。

    次日上午,谢玄英只是去兵部衙门点了个卯,处置几件事便走了。

    寿昌侯府并未派人上门。

    下午,程丹若如常去太医院上课。

    太监们的消息何等灵通,她提前一刻钟到,却已经有两个内侍候着,忙不迭透露消息“夫人,今日的课可是要停倘若宫里派人,您不在家就不好了。”

    程丹若记得他“你是董思乡”

    “夫人叫我小洞子就好。”他细细道,“昨晚上,寿昌侯夫人递了牌子,问太后娘娘讨了丸万灵药。”

    程丹若在宫里待过,自然知道万灵药是什么东西,其实就是止痛药,不管什么毛病,吃一丸下去就不痛了。

    她没看过药方,却也猜得到必定有罂粟。如今罂粟还未滥用,属于宫廷秘药,炮制不易,民间见不到。

    “太后娘娘仁慈。”她笑笑,不紧不慢道,“可我又不是大夫,传我入宫有何用处反倒是教习一事乃陛下发话,等闲怎好停课”

    董思乡忙道“是奴婢多嘴了。”

    程丹若不禁莞尔,这群内侍只读过内学堂,还是太嫩了点。

    “劳你费心。”她坐下,安静地翻起了教案。

    不多时,人陆陆续续到齐。

    程丹若如常上课“昨天我同诸位说了人体血脉,血脉是经脉中的“脉”,以血充之,流经五脏六腑,要止血,首先便得知道各处血脉的位置”

    解剖学是一门大课,要讲清楚讲明白,三年都不够。

    程丹若简化了课程内容,只说血液是怎么周转的,以此讲明止血的原理。

    接下来就是止血包扎的实践课程了。

    她打算一节理论,一节实践,这么交替着来,不容易枯燥,也能给学生们一点参与互动感,增加他们的动手能力。

    “这是一块止血巾。”她每人发了块手帕,教他们怎么包扎不同的伤处。

    内侍们学得十分认真。

    他们都清楚宫里是什么情况,缺医少药,受伤了只能靠自己熬,尤其太监不比宫女,危险的活儿不少,学一手本事,指不定以后救自己一命。

    课堂内安安静静,鸦雀无声。

    上完一节课,休息一刻钟,再上第二节。

    “这节讲伤势的固定。”程丹若拿出一张画好的人体图,钉在软木板上,“人一共有两百零六块大小不一的骨头”

    她正讲着,忽而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立即有人在外传唤“宁远夫人接旨。”

    被打断授课,程丹若有点不高兴,慢吞吞地放下图纸,才转身跪下“臣妇接旨。”

    “慈宫口谕,命宁远夫人即刻进宫。”身穿斗牛服的太监如是说。

    程丹若“谨遵旨意。”

    她缓缓起身,打量面前眼生的太监,这不是第一次了,太后又一次选了太监,而不是让女官传旨。

    “宁远夫人,请吧。”太监说。

    程丹若道“仪容不整,还望准我归家更衣。”

    太监却催促“慈宫娘娘有事垂问,夫人总不能让娘娘久候吧”

    程丹若沉吟少时,道“也罢,那就去吧。”她转头,好整以暇地嘱咐学生,“你们今天把这骨骼图描一遍,带回去好生背诵,下次我要考。”

    “是。”学生们态度良好,齐声应下。

    程丹若这才叫人送热水,洗手梳头,整理仪容。

    太监催个不住,她置若罔闻,重新抿好头发才上马车。

    开玩笑,以尹太后之前的表现,什么都不做就去必定落人话柄。

    马车辘辘驶过前街,直入巍峨的宫城。

    程丹若在宫门口下车,步行前往清宁宫。

    这是独属于太后的宫室,前门、正殿、后院三重,都是七间阔,黄琉璃瓦,重檐歇山顶,两侧宫娥垂手而立,太监立在门外,高高在上。

    “娘娘,宁远夫人求见。”太监通传。

    “进来。”里头传来女官的声音。

    程丹若步入室内,跪拜行礼“臣妇程氏,参见慈宫娘娘。”

    上头安安静静。

    她镇定地等待。

    过了好几分钟,方听见有人说“抬起头来,给哀家看看。”

    程丹若微微抬首,余光扫过尹太后的脸孔。上首坐着的妇人约莫五十余岁,可能刚到六十,满头银丝,面孔圆润,五官柔和,虽然老了,却还能看出年轻时秀丽的眉眼。

    她看了程丹若两眼,微微颔首“生得还算端正。”

    话一出口,侍立在侧的女官便扣紧双手,眼神透出规劝太后娘娘,这是一品夫人,不是宫婢秀女,开口就点评人家的外貌太失礼了。

    太后压根没看她,眼底满是审视。

    程丹若低眉垂眼,也在分析。

    如果今天上头坐的是先太后,肯定先温言安慰两句,再说说自家的不易,让他们不好意思再追究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尹太后却不同,上来就透出护短之意,有点蛮横。

    两相对比,先太后好似宫廷驯养的孔雀,一言一行都合乎规范,挑不出错,完美得融合进了皇城的氛围。尹太后却是刚刚进贡的大象,还有着宫外的野性,不失真实。

    一个真实的人,嗯不确定因素增加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