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4章 姜元文

作品:《我妻薄情

    谢玄英被姜元文的猜测惊住, 一时沉默。

    屏风后,程丹若却是十分平静,古往今来, 皇帝搞出什么操作都不稀奇, 她对姜元文本尊比较好奇。

    在他进屋前,她脑补的是唐伯虎一般的风流人物, 当然, 影视剧版的, 谁想走进来的是个胖子。

    她顿时怀疑, 这人的字光灿不是因为“文华光灼灿烂”, 而是因为脸他面如满月, 白净圆润,好似中秋的月亮, 白亮白亮的。

    果然,才华和颜值并不成正比。

    谢玄英除外。

    他不说话,程丹若就替他开口问了“先生何出此言”

    姜元文听见她的声音, 微微惊讶。她声调平缓, 嗓音柔和, 完全没有被惊住的意思嘛。

    这让他失去了很多乐趣, 故意道“夫人似乎并不奇怪。”

    “我为何要奇怪”她好奇。

    姜元文想想,顿时释然“也是,据说夫人曾为御前女官, 想来早有察觉。”

    他没了卖关子的瘾, 痛快道“子圭兄身在仪制司,曾写信提及今上赐予齐王太妃之印,比如皇太妃,赏赐之物亦如太后, 多有逾越。”

    礼部仪制司,“分掌诸礼文、宗封、贡举、学校之事”,左钰这个员外郎干的是封赏诸侯的活儿,其中就包括给齐王太妃写表笺,铸造印章的工作。

    很繁琐,很无聊,但不可或缺。

    左钰就和妹夫评判说,皇帝给齐王太妃的东西不合礼数,虽然是给亲妈的,可你被过继了,现在你妈不是你妈,要守礼才对。

    他不过随口一提,姜元文却记在了心里,并多有留意。

    皇帝不忘生母,招来丰王、承郡王等人入京读书,却迟迟不提过继,其中有没有关系呢

    琢磨来琢磨去,还真品出了点意思。

    皇帝好像在憋大招。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诸王入京,偏偏齐王府毫无消息,不过嘉宁郡主嫁到大宗伯家。去岁祭祀,今上不止祭拜了先帝,还小祭生父。河北蝗灾,王太妃念佛祈福,颇有慈名。还有人专门写了劝诫往生录,传述王太妃放生行善之事。”姜元文侃侃而谈,“今上可有此心,一旦太后病故,就能见分晓。”

    谢玄英沉默了半天,淡淡道“姜元文,非议天子,你好大的胆子。”

    程丹若在心里给他翻译你一个秀才,皇帝面都没见过,就在这里叭叭,当自己是张良还是孔明

    姜元文哂笑,阴阳怪气“都是朝廷邸报所书,何来非议谢巡抚年纪不大,人倒是老成。”

    程丹若倚住靠枕,饶有兴致地看戏。

    这人好狂。

    “天子行事自有法度,你同我说这个,难道只是为左员外郎求个后路”谢玄英反问。

    姜元文倏而正色“不错。泰山大人于我有恩,不仅不嫌弃我出身,还将爱女嫁予我为妻,子圭兄是他独子,我深知他脾性,视礼法纲常为性命,若真与我所料不差,恐怕前程难料。”

    他叹气,“泰山已故,左家在朝中并无亲眷,我虽有薄名,却不过一介书生,实在无从下手。但抚台不同,你主政黔地,子圭兄若获罪流放,不是在云就是在贵,若您能照拂一二,我也能对拙荆有个交代了。”

    谢玄英却道“这话可笑,我是陛下的臣子,假如左员外郎真有如此下场,我为何要违逆帝王之意,照拂罪人呢”

    程丹若继续翻译你掐着时间过来一通神机妙算,就想我救你大舅子好,姑且信了,可我凭什么要帮你你给我什么好处

    她原以为,姜元文此时就该毛遂自荐了。

    然而,才子就是不走寻常路。

    姜元文听他这般说,竟然冷笑一声“正言直谏乃忠臣所为,上不能纳谏,岂是臣子之罪我以为谢巡抚跟随子真先生读书,多少有些文人风骨,谁想竟是锦衣走狗,佞臣媚上之辈。”

    谢玄英的火气也上来了。

    他愠怒“你妄议天子,字字句句不离昏聩,真当我耳聋不成”

    “抚台不信,不如与我打个赌。”姜元文道,“左右结果不日便可揭晓。”

    “和你赌,赢了又如何”谢玄英面无表情。

    姜元文却昂首道“不如何,左右抚台或是大赢,或是小赢,在下或是大输,或是不输。”

    程丹若再次翻译,他猜中了,谢玄英就是大赢,自己是不输,他猜错了,谢玄英小赢,自己大输特输。

    她适时开口“大赢能赢什么”

    “我观抚台行事,贵州军事不出数月可治,然则此时回京,无异于深入泥沼,难以脱身。”姜元文道,“不如趁机清理西南,也好稳固根基。”

    终于是正儿八经的献策了。

    程丹若思索沉吟。

    假如太后真的不行了,皇帝又有别的意思,短期内他们最好不要回京。

    否则,皇帝问谢玄英“你支不支持我认我亲妈”,谢玄英该怎么答说支持,文人多鄙薄,说不支持,他还想不想混了

    问题是“此事数月即见分晓,先生也太讨巧了。”她道。

    他们没那么快回京城,早晚知道消息。

    但姜元文道“非也,圣贤之谋事也,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抚台出身侯府,贵不可言也高不可攀,此事却是个机会。”

    程丹若觉得他就差明说了。

    你出身勋戚,文人看你总觉得不咋地,这是个示好的机会啊。

    她又回想起了左钰的家世。左家是书香世家,其父曾是文坛领袖,写过一本诗苑杂谈,讲的是如何品鉴诗歌,推崇盛唐之象,讲究格律,崇尚复古,写过十分有名的骈文。

    当然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文坛的风向也会随之变化。

    多年过去,大家的口味变了,不尊唐,改奉宋,更偏爱清新自然的诗文,最近流行模仿谢灵运,写山水诗,号称不拘格律韵脚,解放文体,以真性情为上。

    代表人物,王尚书。

    她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因为晏鸿之寄回来的信,总要点评一下她的作业。

    言归正传,虽然左家除了左钰,没人当官,但依旧在文坛有不小的名气,能够提前安排救下左钰,绝对能收获不少文人的好感。

    不得不承认,姜元文是比金先生有水平,眼光也毒辣。

    但谢玄英平淡道“君子有机以成其善,小人有机以成其恶,你有时间同我长篇大论,不如写信上京,多多规劝。”

    姜元文脸色大缓,露出真切的赞赏“抚台真君子。”

    又叹息,“我早已暗中劝诫多次,可子圭兄为人刚正,我怎能让他为保全性命而折骨媚颜呢”

    空气一时静默。

    程丹若坐累了,自屏风后头走出来,善解人意道“赌博伤身,我看这事也没什么好赌的。”

    谢玄英瞥她一眼。

    “先生远道而来也累了,请务必小住两日,看看贵阳风物。”她给双方搭台阶。

    姜元文拱拱手“多谢夫人美意。”

    一面说,一面瞅眼看谢玄英,没真说出口,但脸上写着“就是不知道谢巡抚有没有这肚量了”。

    谢玄英还为姜元文腹诽皇帝而生气,不肯轻易退让,干脆道“我听夫人的。”

    姜元文“”

    他扬扬脖子,杠上了,“夫人盛情难却,在下便厚颜借住段时日。”

    谢玄英别过脸,见都不想见他。

    姜元文挺着大肚子告退。

    一出院门,谢玄英立即开口“这人恃才傲物得很。”

    程丹若抚住他的背,顺顺气儿“可不是。”

    “装神弄鬼,搬弄是非。”谢玄英抱怨,“他算什么东西,竟敢诽谤陛下,真不要脑袋了。”

    程丹若口头上“嗯嗯”,心里其实不太在乎。

    她也觉得姜元文狂,也不太喜欢这种狂,但这年头,有个能蔑视权威,哪怕只有一丢丢的家伙,感觉并不坏。

    对,你是皇帝,但我就要背后揣测你。

    对,你是巡抚,但我就不低声下气。

    彩虹屁听多了,难听话也就变得珍贵,尤其话是难听,却还有点用处。

    但夫妻数年,谁不了解谁。

    谢玄英听她的口气,就知道她的态度“你还挺欣赏的”他绷住脸,“是喜欢他的诗,还是喜欢他的画”

    程丹若大为诧异“你早上也没吃饺子,哪里喝的醋”

    谢玄英莫名其妙想起了张佩娘,道“女子总是喜爱有才的书生。”

    张佩娘总督之女,嫁的也是侯府公子,为何动春心无非是看了两笔丹青,勾动心弦。

    程丹若并不否认这一点,才华谁都喜欢,智性恋大有人在。

    问题是,比起有才的书生,有才有貌还有大长腿的书生不是更好还能骑马打仗舞刀弄枪呢。

    谢玄英见她默认,更气了。

    他捉住她的手“你骗我两句都不肯,就认了”

    程丹若低首。他坐着,她站着,俯视的角度下,能数清他纤长的睫毛,笔挺的鼻梁直直的,气息微微的热意。

    “我可什么都没说。”

    谢玄英注视着她,不说话。

    程丹若扭头看花瓶,心底却觉得很有意思。

    这两个月,她慢慢化解了往日的阴霾,他也越来越能暴露出自己的脆弱。就好像眼下,被人怼了心里不高兴,就暗示她哄两声,这事从前可没有过。

    他一直努力在做丈夫做世兄,照顾好她这个妻子世妹。

    手中传来不轻不重的力道。

    她扭过头,在他开口前,冷不丁俯身在他唇上碰了一下。

    谢玄英顿住了。

    窗外,桃枝缤纷,日暖鸟啼。

    “咳。”他清清嗓子,若无其事,“我看他是危言耸听。太后娘娘玉体康健,必无大碍。”

    程丹若忍俊不禁。

    姜元文的开场白能惊住他,其实早就说明了一切。以谢玄英对皇帝的了解,他觉得说准的概率不低。

    不然,他也不会沉默了那么久。

    “是不是,过些日子自然会知道。”她道,“说不定父亲的信已经在路上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