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7章 意绵绵

作品:《我妻薄情

    程丹若回到东花厅时, 整个人都是湿漉漉的。

    肩膀湿了大半,发丝潮潮的,鞋还没了, 这般狼狈,倒是叫丫头们忽视了她脸上的水痕,以为是雨。

    玛瑙和竹枝围着她更衣, 擦头发, 又慌忙叫热水。

    程丹若不得不大半夜洗了个热水澡,挽着湿漉漉的长发,坐在熏笼上烘烤。

    谢玄英亦然,裹挟着香皂的馥郁之气,热腾腾地坐到她身边。

    两人一面擦头发,一面低声说话。

    程丹若说了个很现实的问题“这次回来前,母亲虽同我说, 叫我养好身子再说其他, 可一直没消息,家里总要催的。”

    “嗯。”谢玄英没有否认,事情摆在那里,总要解决,“先拖一拖,隔得远,家里也难干涉。”

    她问“总不能拖一辈子。”

    “要寻个好说法。”他斟酌道, “不能一直说你身子不好。”

    迟迟不能生育,在他们这样的人家,是不至于休妻的,可免不了横生事端,非要她“贤惠”。

    谢玄英强调“你我之间, 容不下第三人。无论母亲说什么,你莫要多言,推到我身上就是了。”

    程丹若问“你打算怎么应对”

    “凭空捏造的借口,容易被拆穿。”谢玄英思索,“真真假假才难以分辨,容易取信于人。”

    她好奇“比如”

    “有机会去五台山,请大师批命。”他道,“兴许算出来就是命中原有一子,奈何”

    “奈何”

    “奈何小人作祟,没有了。”谢玄英一本正经道,“亦真亦假,难以核验,久而久之,就成了事实。”

    程丹若懂了,就是搞封建迷信。

    他却道“儿女亲缘,都是命中注定,并不算欺瞒。”

    程丹若却觉得不太靠谱“假如母亲不信,或是请人算命,找到一个命中带子的女子,要你纳妾,又该如何”

    “献给陛下。”谢玄英想也不想道,“你安心,有这样的奇女子,父亲必然送入宫中,轮不到我消受。”

    程丹若“也是。”但说起皇帝,又不得不问,“假如陛下出面呢”

    “你安心,陛下无子,就不会同我提这事。”谢玄英对皇帝的心理很有把握,“他有子,如何还会惦记一个外甥”

    程丹若想,她固然对人性颇多失望,可他也不逞多让。

    皇帝对谢玄英,不过是移情的父爱,一旦有亲生子,恐怕朝廷内外,全都要为襁褓中的婴儿让路了。

    “若若,此事不易为之。”他认真说,“需要你我下定决心,走一步看一步,慢慢谋划明白。”

    说实话,假如他大包大揽,程丹若反而不信,子嗣是大事,哪有这么顺利别是口头安慰她罢了。

    但他摆明利害,坦诚自己也无万全之策,她倒是安心了。

    正视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所以,她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头发在炭火下逐渐干燥,程丹若被热气揾得昏昏欲睡。

    谢玄英伸手搂过她,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睡吧,好了我抱你过去。”

    她“嗯”了声,缓缓阖眼。

    这一刻,她好像在一场无比漫长的旅行后,终于回到家中,扔掉背包,脱掉牛仔裤,洗掉糊掉的妆容,一头栽进床铺,前所未有地放松了下来。

    倦意来袭,躯体坠入意识的河流,不断下沉。

    她卸下了最后一丝防备,终于能够真正地安心去依靠,去信任。

    程丹若睡着了。

    今夜,于谢玄英而言,也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他将熟睡的妻子抱回床上,盖好薄被,然后也躺进被窝,习惯性地搂住她。

    然而没多久,便感觉到胸口湿湿的。

    他以为她醒了,但撩开帐子,借着外头的烛光一看,她的眼睛依旧紧紧闭着,泪水却止不住地淌落。

    “若若”谢玄英轻轻叫她的名字。

    她并没有醒。

    他一时无比怜惜。

    恐怕,之前子嗣的问题,已经困扰她很久很久了。她不敢主动说明心思,唯恐被认为大逆不道。

    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

    谢玄英十分懊悔,不敢想象,过去的她独自背负了多大的压力,又很庆幸,自己及时说出了这件难题。

    他伸手抚住她的面颊,指腹拭去眼泪。

    让她哭吧。

    七情内伤是忧郁太过,能够哭出来,宣泄自己的委屈,也是一件好事。

    他搂紧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止住哭泣,平缓地深眠了。

    谢玄英略微安心,也跟着入睡。

    第二天,东方微白之际,微微异常地苏醒。

    最初,他以为只是老问题,近五个月间,他们不是分隔两地,就是她在生病,还有生育的顾虑,亲热都是浅尝辄止。

    但很快就察觉到不对。

    她的腿搁在他腰上。

    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成亲三年,他每日都抱着她入睡,可她只是习惯被拥住,手臂永远横在胸前,腿最多贴着他的,没蜷缩成一团就很好了。

    最让他耿耿于怀的,莫过于脚尖不老实,爱钻出被角,易着凉不说,还像是随时随地要跑似的。

    然而,今天,她窝在他的臂弯中,一条腿弯曲搭在他腰上,把他压住了。

    谢玄英稀奇地摸了好一会儿,搂紧她。

    她也往他怀里靠了靠。

    两人紧紧贴在一处,密不可分。

    谢玄英静静享受了会儿她的亲近,但很快,不得不挪远点。

    他试探着去捉她的手。

    她手指曲拢,握住了他的手掌。

    谢玄英愣了愣,旋即弯起唇,把她的手抬到唇边,亲吻她的手心。

    轻微而柔软的爱抚,徐徐唤醒了程丹若。她像是睡了懒觉的孩子,沉眠后被阳光叫醒。

    “几点了”

    “七点多一些,还早。”他问,“你要不要再睡会儿”

    程丹若许久没睡得这么好,确实还留恋床铺,不想马上起身,可睡得好,清醒得也快,睁眼便无困意。

    于是枕着手臂,打量着他的模样。

    寝衣半合,胸膛和腰腹的线条都很完美,还有她戳了他一下。

    谢玄英“若若。”

    一夜过去,她似乎又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犹豫了下,悄悄缩回手。

    谢玄英把手伸过去。

    帐中的动静忽然变得细碎而缠绵。

    好一会儿,谢玄英才撩开帘子,拿过脸盆架上的布巾,打湿了擦手。

    程丹若头枕被角,看着他。

    谢玄英接受到她的视线“嗯”

    “想喝水。”她抿抿嘴巴。

    捂在棉被里的铜壶还有余温,他倒了盏温水,喂到她唇边。

    她就着他的手喝了,还没等谢玄英把她摁回去,她就像是被浇了水的蔫花,倏然精神。

    下床,穿衣服,路过镜子的时候,唬了一跳“我的脸是不是肿了”

    谢玄英不动声色“有吗”

    “有,可能是昨晚上水喝多了。”她用手背贴住脸孔,皮肤微微发烫。

    “还好,”谢玄英道,“叫丫头拿井水给你敷一敷。”

    “嗯。”

    衙门里有自己的井,玛瑙很快端了盆冷水进来,见到她的脸,先愣了一愣,又看见褶皱的床单和扔掉的布巾,松口气,若无其事地打帕子给她冷敷。

    程丹若拿冷水敷过脸孔,一下舒服许多,起床洗漱。

    用过早饭,到三堂次间工作。

    麦子跳上桌案,盯着瓷缸中的水草金鱼姐妹。

    “麦子”程丹若大惊,赶忙丢下手里的墨,把它抱到褥子上,拿毛球转移它的注意力,“玩球球,不许捞鱼,知道没有”

    麦子“喵”

    “撒娇也不可以。”她说,“不要惹我生气,我生气了就让你进宫。”

    麦子扒拉起了毛线球。

    程丹若抓紧磨墨,时不时瞧它一眼。麦子是家猫,但除了睡觉的正屋不能进,整个县衙都是它的游乐场,和散养的一眼野性。

    不捞金鱼,树上的麻雀也很好玩嘛。

    它玩了会儿球,溜达到院子里,盯着树上的鸟,时不时在树皮上磨磨爪子。鸟儿受惊,飞到了二堂的树上,麦子“嗖”一下窜出穿堂,跟出去了。

    程丹若定了心,翻开昨天的书稿,继续琢磨文章怎么写。

    冷静一夜后,她觉得昨天的稿子烂透了,哪里都不合适,干脆全部抛开,只专注写鼠疫。

    兴许是今天晴空万里,太阳光为人体带来了诸多助益,又许是桂花的香气令人舒展,她文思如泉涌,注意力也特别集中。

    首先,阐述鼠疫的起源、分类、特征,接着是防治要领,再附上解毒活血汤的药方,然后佐以案例。

    大纲很快出炉。

    程丹若读了几遍,尚觉满意,抬头活动脖颈。

    一窗碧空,半室秋阳。

    谢玄英正拿了昨天的书稿,立在窗前翻阅。暖意的光照在他身上,冠以天然的滤镜,愈发衬得他朗目疏眉,神仪俊雅。

    程丹若忍不住瞥一眼,再瞥一眼,很想摸下他挺直的鼻梁。

    “丹娘,这么分不合适。”谢玄英对上她的眼睛,立时开口,“据我所知,百日咳、疟疾都是厉害的疫病,你将其降为次等,纵然有理,可却易令人疏忽大意,反倒耽误诊治。”

    她骤然回过神,假装自己从未分心“对,你说得有道理。”

    如今,大夫的资质良莠不齐,万一有庸医拿了她的书,以为乙类传染病就是不严重,误人子弟可就麻烦了。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还有,这类分等的事,尽量免了为好,尤其你论据含糊,难以服众。”谢玄英和她说正事,向来都是直言不讳,“免得太医院有异议,为此争议。”

    程丹若“也对。”

    不能忘记官僚的做派。

    况且,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把现代的医学理论,翻译成古代的中医理论,不得不一笔带过,推论部分不足以取信于人。

    他走路怎么没声音

    “那我是以鼠疫为主,不言其他,还是都写呢”她调整方向。

    谢玄英反问“你还会治哪种瘟疫”

    程丹若“”理论上都会,实操只有一个,“那就先写鼠疫,然后加一篇总论吧。”

    假如反响好,就写第二卷。

    古代一辈子写一套书,很合理。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她忍不住问,“我都没听见。”

    “不久,怕打扰你。”

    谢玄英说着,想起方才见到的场景她低垂着头,奋笔疾书,神色专注,脸孔被阳光照亮,泛出浅浅的红,久违得好气色。

    更重要的是,昨天的恹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唇边小小的弧度。

    那时,他就知道,她已经成竹在胸,不需要他帮忙了。

    这怎么行呢。

    他马上拿了稿子,以最快的速度看完并思考,抢在她问之前开口。

    她果然没察觉,听得很专注。

    念及此处,谢玄英的唇角便微微上扬。

    “你笑什么”她疑惑,“我脸上沾到墨了”

    他清清嗓“没有。”

    程丹若不信,又摸了摸脸颊,说“是不是有点红”皮肤好像烫烫的,“太阳晒的。”

    “我看看。”谢玄英伸手,想摸一摸她的面孔。

    微弱的电流窜过,从他的指尖跳到她脸上。

    程丹若轻轻“啊”了声,本能地捂住脸秋天就是这个不好,静电也太痛了。

    谢玄英却被她吓了一跳,连忙问“痛不痛我不是有意的。”他端详她的脸颊,不见红痕才松口气,“我给你吹吹。”

    清凉的气息扑到面颊,带着木樨香饼的清香。

    少时,“还痛吗”他问。

    她瞧着他,摇摇头。

    柔软的双唇,贴住她的香腮。

    秋日映卷帘,情思长更绵。

    金鱼水中戏,鸳侣赛神仙。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