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0章 渐转好

作品:《我妻薄情

    第四天了。

    重症的病人连续救治无效死亡后, 轻症的状况得到了控制。

    今天,死亡人数明显下降,轻症转重症的人也不多。有些身体强壮的汉子, 在连续服用几服解毒活血汤之后, 情况明显转好,红肿消退,体温回降。

    但程丹若并未放松警惕。

    药不是针对个人情况特别熬制的, 极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变化。她不敢擅专,遇到拿不准的,就请李御医斟酌。

    他用药更精准,在不改变解毒活血汤的用量下, 其他药越量身定制, 效果必然越好。

    一上午过去,程丹若连口水都没喝,眼前发黑方惊觉血糖低,忙给自己灌一碗盐糖水, 又含一颗麦芽糖。

    这是早晨跟药材一块儿送到的,麦芽糖剪成小块, 凝固后就是白色的糖块,用米纸一颗颗包好, 放在荷包里就随时能补充糖分。

    可即便有糖分摄入, 她还是感觉到十分疲惫。

    中午,得胜堡送来午膳。

    她吃小灶,辣炒兔丁, 红豆糯米圆子,甚至还有一壶奶茶。

    程丹若毫无胃口,但全部塞下, 不是饥饿,她也说不明白是为什么,就想全部吞进肚子。

    梅韵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劝说“以夫人的身份,着实不必亲力亲为,以保重身子为要。”

    程丹若笑了,说“但夫人救不了性命,大夫才可以啊。”

    梅韵抿抿唇角,看向不远处的棚屋。

    一个头脸赤红,大腿长了三个脓包的妇人,正抱着婴儿喂奶,动作轻柔,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儿时的记忆早已模糊,可不知为何,此情此景,唤起了梅韵的一些旧时印象。

    茅草屋,稻草席,女人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她的后背,双手干瘦却温暖。她朦胧地睡去,第二天睁开眼,却发现母亲的身体冰凉而僵硬。

    她推着母亲,想叫醒她,她却再也没有睁眼。

    这一瞬间门,梅韵很想自己的娘亲,然而,令她难过的是,她竟然记不清娘的样子了。

    片刻的沉默后,梅韵回神,还想问什么事,却发现程丹若已经走远。

    有病人服药三天后,依旧热渴不退。程丹若在和李御医商量,是否要再加藏红花和桃仁。

    梅韵只好把话吞回腹中。

    忙起来,时间门就过得特别快。

    程丹若下一次休息,日头已经偏西,怀表坏了,不知道时辰,可北边日落晚,估摸着已经六、七点钟。

    这时,守卫的蒙古兵忽而喧哗。

    她神经绷紧,唯恐是哈尔巴拉卷土重来,谁想远远就见着了仪仗队伍。

    旌旗飘扬,是大夏的人。

    程丹若深吸口气,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候到了。

    队伍缓缓靠近,为首的是一个穿绿袍的人,看补子是七品官。这明显是行人司的人,专门负责出差到全国各地,进行抚慰、赏赐、赈济、祭祀等事。

    换言之,多半是好事。

    如果是问罪,不会是他们。

    高悬的心微微回落,程丹若迎上前,等待旨意。

    “程夫人。”行人司的司正朝她行礼,态度颇为恭敬。

    程丹若十分客气“一路风尘,辛苦了。”

    司正笑笑,展开手中的诰敕,宣读朝廷对她的嘉奖。不得不说,中书舍人的文采还是那么好,给了她不少褒奖之词。

    什么“秉性忠贞”“善体下情”“巾帼之勇”,反正都是好词,关键是最末尾的两句“赐金一百,加二品服”。

    宣读完封诰,司正贺喜道“恭喜程夫人。”

    二品诰命的称谓,就是“夫人”,民间门所谓的“夫人”,很大程度上,就是从一品夫人和夫人这样的高品诰命中借来的。

    所以,程丹若原先被称为“夫人”,是恭维,如今再称“夫人”,是职称,更是荣誉与地位。

    但这不是白给的。

    “陛下厚恩,臣唯死报。”程丹若很识趣,表示自己一定会坚守岗位。

    “程夫人高义,”司正主动透露消息,“微臣还要去见顺义王妃,此次朝廷派了太医前来,不知王妃的情形如何了”

    程丹若道“王妃的疫病已痊愈,请太医多加调养即可。”

    她善意地提醒,“不过,鞑靼营寨多病患,疫气自口鼻而入,最好蒙面而行,以防不测。”

    司正从袖中掏出口罩,“用此物”

    程丹若笑了,看来,因为沙尘的影响,她离京后,口罩依旧广为流传。

    “正是。”

    “多谢夫人提醒。”司正也知道这里疫病严重,不敢拿命玩笑,立马戴上了。

    程丹若目送他们离去。

    梅韵和柏木上前,双双跪下磕头,大声道“恭喜夫人。”

    程丹若忍住了不适,他们这番表态是做给外人看的,意在维护她的威信,遂颔首道“回去给你们发赏钱,起来吧。”

    李御医也要对她行礼,被程丹若搀住“您老就不必拘泥这些繁文缛节了,咱们还是做事吧。”

    病区的工作注定繁忙且琐碎。

    转眼又是日落时分。

    残阳落入草原,约莫快晚上十点钟了。

    宫布亲自来了趟,问了守卫的蒙古兵半天,然后手一挥,只留下五十人,其他全部撤走。

    然后,对程丹若说“明天我要再送三百人过来。”

    程丹若道“不可进入此地,你们在外头再搭几个毡包,混在一起,这边已经转好的人容易复发。”

    宫布皱起眉毛。

    “不同意就别送来。”她没有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

    次日。

    一队士兵在互市朝北的地方,搭了简易的毡包,约莫十来个,随后,一群牧民像是被驱赶的牛羊,被关进了栅栏的彼端。

    他们神色麻木,仿佛羊群挤在一个个毡包里,浑身散发着恶臭。

    程丹若“”

    要疯了。

    她揉揉额角,和程必赢说道“不能这么挤在一起,你跟我去一趟,病症稍微轻点的,挪到北边的棚里。”

    南病区属于轻症,治愈的概率较高,北病区就归重症,其他至危的病人,单独留在毡包中,以免过人。

    她下定决心,找到李御医“此处就拜托给您老人家了,我去北边。”

    李御医沉吟道“老夫这边倒是无碍,可你一个人去那头,怕是忙不过来。”

    程丹若苦笑。

    她不去,谁去

    二品夫人的诰命,一百两黄金,不就是买她的命么。

    “之前都熬过来了。”她说,“就这样吧。”

    第五天,重复和第一天一样的工作诊断病人,划分病房,计算药量。

    考虑到重症区的危险性更高,程丹若留下了梅韵和柏木帮李御医,只带走程必赢和四个蒙古侍女。

    这意味着,她不得不承担超额工作。

    不通的语言,牧民防备的眼神,可怖的病症,不配合的病人一切的一切,总让她有一种冲动,想蹲下身,钻到桌子底下躲起来。

    但她不能这么做。

    再坚持一下,只要能解决危机,两国就能真正破冰,达成和平。

    这可以少死多少人也许,她在现代做一辈子的医生,都未必能救这么多人。

    坚持住。

    程丹若反复给自己打气,强撑着不倒。

    幸好,她不是一个人。

    晌午左右,李必生带着两个大夫,以及数个学徒过来了。

    程丹若大吃一惊“你们怎么过来了三圣庙怎么办”

    李必生道“程夫人放心,三圣庙的病人已愈一半,朝廷派来的医士和医生也到了。”

    太医院除了有太医、御医这样有官职的大夫,还有大量医官、医生、医士,他们虽然没有官职,但都习医多年,且需要年年考核,医术并不差。

    有时候外出赈灾,有时候王府请医,都是他们干的活。

    “他们对鼠疫颇为陌生,谢知府留了乔老先生为他们讲解情形。”李必生介绍得胜堡的情况,“其余人轮流休整,我们三人先来帮衬。”

    乔老先生是支援的大夫中,岁数最大的一个,脾气也最暴躁,但医术高明,在大同府小有名气。

    程丹若怔了怔,犹豫道“外子怎么样了”

    “谢知府受了些轻伤,然并无大碍。”李必生安慰道,“今天张御医为王妃诊治回来,也为谢知府瞧过,夫人尽管放心。”

    张御医算是熟人了。曾经惠元寺的痢疾,他为王孙治疗,对瘟疫的看法也较为客观,并不迷信。

    程丹若暗松口气,立即吩咐他们做事。

    新劳动力到岗,又是治疗过病人的熟手,完全不必再嘱咐什么,开干就是。

    下午,三百多个病人全部划分完毕,每人都喝上了药。

    程丹若刚坐下歇息,两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了。

    一个是行人司的司正,一个是得胜堡布政署的小吏,他会蒙语,互市时,经常作为翻译使用。

    “你们二位是”她疑惑。

    司正严严实实地戴着白色口罩,神色肃然“陛下有旨,须教化胡蛮,彰显恩德。”

    程丹若“陛下圣明。”

    司正问“不知此时可方便宣读圣音”

    她道“病人已安顿,您请便。”

    “打搅了。”司正说着,和小吏一起开始思想品德教育。

    小吏走前头,先打锣一声,吸引众人的注意,随后司正响亮地高喊“圣恩陛下有谕”

    他说一句,小吏翻译一句。

    程丹若喝着奶茶,替他们总结核心思想

    你们这些北方的蛮夷啊,喝着雨水,吃着野味,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礼仪。但现在,的皇帝愿意大发慈悲,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知道仁孝。

    仁就是说,虽然你们不是我们的子民,但皇帝怜悯你们遭遇痛苦,专门派人来救你们,你们要知道感恩。而孝就是,从今以后,你们要把皇帝当做你们的父亲一样尊敬。

    只要你们安分守己,老实放羊,以后就有衣服穿,有粮食吃,有病治。

    不得不说,虽然话语拗口了一点,口吻也未免高高在上了一点,可试想想,哈尔巴拉这样的贵族,将牧民当做牛羊驱策的,而大夏却不计前嫌,派来大夫为他们治病。

    牧民们心里,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泰平二十二年春,山西鼠疫,丹若奉召医民,活者众,加二品服,予封诰。

    夏史列传九十一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