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4章 为将者

作品:《我妻薄情

    谢玄英是第一次领兵, 照理说,他应该跟在蒋毅后面,先学习一下行军打仗的经验。昌平侯在登州抗倭, 就带着儿子, 一边教, 一边让他们实战。

    有长辈兜着, 他们可以学习, 可以犯错,可以改过。

    皇帝的安排不能说不用心,但蒋毅有自己的苦衷谢玄英来之前,他已经调遣了水师, 以己之长, 克人之短,原以为来的是谢二, 完全能够跟上他的计划。

    不用骑兵, 主要也是因为卫所的骑兵真心不怎么样。

    山东有马,可养马和会骑马是两回事。卫所里骑马都不顺溜的,大有人在,倒是因为倭寇时常来袭, 水师的训练反而过得去。

    因此, 这就导致了谢玄英不得不单独带兵。

    没有长辈看顾,没有上官统领,所有的决定都必须由他自己判断。

    成, 是少年英雄, 败, 也许会殒命在此。

    在十分短暂的某个刹那, 谢玄英感受到了迷茫他似乎发现, 自己或许站在了人生的分叉口,一条通向生,一条通向死。

    但也仅仅只有刹那,不会比蜻蜓点水更久,茫然便消失了。

    今时今日,他立马在此,为的是光明前程,为的是琴瑟和谐,为的是他所求的将来。

    从来不是失败。

    他没有想过失败。

    “往前,走石门山。”谢玄英说,“不必管那些游兵。”

    李伯武大惊“公子不可”

    倒是郑百户辩解“即便是马贼,前方的诱饵也太过明显了,或许就是要我们轻敌,改道行走。彩山那边的地势不如石门山险要,我们大可能放松警惕,从而落入圈套。”

    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李伯武以谢玄英的安危为先,总觉得太过冒险。

    “公子”

    “直走。”谢玄英却完全不理会属下所言,“要快。”

    李伯武只好闭上嘴巴。

    他虽然没有参军,却也知道军令如山,不管主将的命令多么不可思议,一旦下令做某事,其他人再不满也必须照做,否则就是违抗军令。

    众人重新出发。

    塘报骑兵继续在前探路,但接下来一直没有发现敌兵的踪迹。

    谢玄英绷着精神,时刻小心两边的情况。

    入山没多久,远处便有旌旗招展,号声隐隐,两边的山上树影婆娑,好像有大量人影藏躲于后。

    李伯武先提起心,唯恐落入圈套中,但很快又放下心。

    太明显了。

    马贼就算不懂打仗,劫道肯定没少干,不会连隐蔽踪迹都不知道。

    这般刻意,必是虚张声势。

    果不其然,虽然他们在过最狭窄的通道时,两边有碎石滚落,但数量不多,众人也早有准备,几乎没有造成任何损伤。

    而敌人最想袭击的,肯定是穿着甲胄,身骑骏马的谢玄英。

    他过的时候,石头大量滚落,可谢玄英操纵着缰绳,名为冬夜雪的良驹轻巧地跳跃奔跑,完美地躲过了擦身而过的石块。

    好身手。李伯武在心中暗暗赞了声,瞥眼看向驰骋在前的少年。

    他没有过多在

    意落地的石头,脸上也无庆幸后怕的惧色,目光直视前方,余光迅速扫过两旁,眼神机警而冷静。

    哪怕知道他只有十九岁,还未加冠,李伯武心里仍然升起了一个微妙的念头。

    或许,比起嫡长子的兄长,三少爷更像已逝的老侯爷。

    但谢玄英心里,真的一点紧张也没有吗

    当然不是。

    他毕竟只有十九岁,其实十九岁的生日还没过。

    两千人的性命担于一肩,不可能不紧张。只是身为主将,谢玄英本能地藏起了自己的负面情绪。

    他必须相信自己的判断,必须一往无前。

    只要他在最前方,后面的人才能安心这点觉悟,比起行军打仗的天赋,比起嫡长子的身份认同,都更为重要。

    它叫做责任。

    一个时辰之后,主力部队疾驰越过石门山的狭窄山路,谢玄英忽然勒马。

    “郑百户。”

    郑百户精神一震“属下在。”

    “你带人上山,把山里的人抓了。”他说。

    吴千总之前不说话,现在才开口问“将军,敌人不在石门山,应该就在彩山那边埋伏,我们是不是杀个回马枪,堵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谢玄英却看了看他们,慢慢道“那你带一百个人,去彩山那边看看,但我不觉得马贼在那里。”

    李伯武面露讶色。他还以为谢玄英认同郑百户的判断,觉得石门山是诱饵,真正的主力部队在彩山。

    都不是吗

    吴千总的表情也严肃起来“我这就去。”

    大部队找到一个易守难攻之处,暂且下马休息。马不能一直高强度奔跑,容易掉膘,因此人可以随便啃两口干粮,马必须及时恢复体力。

    天空白云飘过,秋风起。

    谢玄英抚摸着冬夜雪的鬃毛,慢慢梳理思绪。

    马蹄声近了。

    郑百户率先带人回来,马后拖着几个俘虏,兵器藤甲均被解除,双手被捆,周身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问过了吗”谢玄英问。

    郑百户深吸口气,道“问过了,一共就百来个人,这边和彩山都有,全都是虚张声势。”

    他脸颊发热,尽量忽视心底的羞恼。可越想忘掉,越忘不掉出发前,自己和李伯武的争执,更忘不掉谢玄英赞同他的选择时,油然而生的喜悦。

    没有什么,比自以为料敌在先,结果却是敌人计划的一环更伤人自尊的了。

    这一刻,帝王亲卫带来的优越感,终于略微消退了些。

    郑百户开始正视自己的敌人。

    他们确实只是马贼,但论起对敌经验,也许比他这个百户更多。

    然而,谢玄英并没有注意到手下的心理活动,道“继续问,为什么只派这么点人过来。”

    郑百户点头,亲自审讯。

    叛军都是乌合之众,自然扛不住逼供,却给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他们只知道要在这里埋伏,伪装成大规模兵马在此聚集的样子,左右护法究竟想做什么,却毫不知情。

    此时,吴千总率领的人马也

    回来了。

    同样抓住了流窜的叛贼,却也就几十个人,一问三不知。

    两人都觉得被戏弄了“将军,这些人如何处置”

    谢玄英道“都是弃子,问不出什么,杀了吧。”

    “是。”

    他们朝下属做了个手势。

    刀挥下。

    人头滚滚。

    鲜血染红了泥土。

    有一滴血,溅到了谢玄英的靴子上。

    他低头看去,只瞥见几个干枯黄瘪的面孔,显而易见,他们曾是劳苦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过着苦日子。

    然后,旱灾、饥荒、瘟疫、叛乱。

    从了贼。死在这。

    心脏轻微地有些不舒服,让他难以忽视。

    不可妇人之仁。谢玄英提醒自己,既然从贼,就该死,他不能怜悯叛军。

    收起不合时宜的情绪,谢玄英简短地下令“出发,今晚要到泗水。”

    泗水县在石门山以南,中间有一小块平原区域,周围都是山地,在没有旅游开发的眼下,耕田少,交通不便,可想而知是一个穷县。

    谢玄英看到贫瘠的耕地,方才潜下的情绪又翻涌上来。

    想了想,说“传令下去,不得踩踏耕田。”

    队形略微变化。

    李伯武半是捧人半是真心地问“公子如何知道两地皆无埋伏”

    “敌军的动向有些奇怪。”谢玄英没有卖关子,“他们夺新泰太仓促了。”

    郑百户道“贼寇企图西进,占据新泰更便于行动。”

    “可他们攻打新泰时,蒋指挥使已经在调兵了,他们能潜入兖州,不知不觉绑走鲁王,可见其信众之广,应当不难得到消息。”谢玄英思索,“蒙阴的位置更便于防守,为何还要消耗兵力,打下容易失手的新泰呢”

    李伯武揣测道“无生教不过乌合之众,左右护法只是马贼,以劫掠为生,想来是贪图新泰的财货,这才在官军赶到前,再干一票大的。如此即便失手,也可带着金银,隐姓埋名做富家翁。”

    谢玄英一介新人,犹且认为占领新泰冒进,蒋指挥使会看不出来吗他必然是看出来了,只不过与李伯武一样,认为贼寇冒进才是正常的。

    他们能有什么眼界

    他们能有什么大局观

    然而,果真如此吗

    “或许是我多心了。”谢玄英微蹙眉梢,“此事不太对。”

    新泰县。

    知县府衙,正厅,佳肴美酒满桌。

    右护法大马金刀地坐于上首,哈哈大笑“唐秀才,假如此计能成,你便是我天国的大功臣,教主必重赏于你。”

    下手的位置,坐着一个道袍打扮的读书人,约莫二三十岁,面孔有些粗糙,蓝色的棉布袍已经洗得发白,隐蔽处还打着几个补丁,头上的逍遥巾也褪色,浑身洋溢着寒酸。

    他僵着脸,努力想挤出笑,却又实在掩饰不住内心的忧虑,表情看起来生硬又勉强。

    “怎么”左护法问,“你没有信心”

    唐秀才干笑两声“雕虫小技,就怕对方不上当。”

    “你可高看那群朝廷命官了。”右护法冷笑,“我可听说了,京城派来一个乳臭未干的后生领兵,说是侯爷的儿子,其实压根没打过仗。说不定啊

    ,看到死人就先哇哇大哭,回家找老娘去了,哈哈哈哈。”

    左护法笑了笑,有些心计,分析说“第一次领兵打仗,要么贪功冒进,想用我俩的人头升官发财,要么这也怕那也怕,缩手缩脚不敢干。甭管他是哪种人,总是会落进咱们的圈套。”

    唐秀才满头冷汗“呵呵,呵呵。”

    “只要能拖他两天,我们的胜算就大了。”右护法咂咂嘴,脸上露出凶恶之色。

    这时,一个手下飞快跑进来。

    “护法,官兵来了”

    “怎么来的”

    “坐船,船上好多人。”

    “来得好。”左护法摸着胡须,“按之前说的,准备撤。”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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