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姑娘没了。

    这么简简单单的五个字, 夜千辰竟觉得自己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好像就是听不明白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黑眸中凝聚着浮浮沉沉的雾霭, 幽幽然看向耷拉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的苏全“你说什么”

    苏全垂着脑袋, 背脊发凉, 他只能硬着头皮细声说道“王纪纪姑娘人没了。”

    “你再说一遍”夜千辰猛然从紫檀木扶手椅上站起来, 因为站得太急，眼前突然一片发黑, 差点一个趔趄栽了下去。

    幸好苏全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语气里皆是悲伤沮丧, 又重复了一遍“王，纪姑娘人没了纤云殿刚刚传来的消息”

    苏全话才说到一半，夜千辰就已经大力甩开了他的手, 迈着阔步朝殿外走去, 龙袍鼓着因走动而带来的劲风猎猎，冷峻高大的背影写满了慌张与失措。

    夜千辰赶到纤云殿的时候, 这里灯火通明, 却阴冷得不像话。

    隔着高高的宫墙就听到有小宫女伤心欲绝的哭泣声，通过微热的晚风扩到耳朵里, 烦人得紧。

    夜千辰心头郁躁，却始终不愿相信苏全说的话。

    她她怎么可能会没了

    明明祸害遗千年, 她怎么可能这般年纪就

    夜千辰颇有些跌跌撞撞的踏过纤云殿高高的门槛，殿内的情形一下子就跃入眼帘。

    只见那张紫檀嵌瓷心罗汉床上，纪若晴阖着双眼静静躺在那里，双手叠放于身前。

    纪若余站在旁边俯视着她, 一脸沉凝，黑色的眸子染着漫天遍野的难过，却努力的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夜千辰蹒跚着步子，再往前走了几步。

    看到纪若晴那张绝美的小脸，肤如凝脂，唇若粉樱，像是安安静静的睡着了一般，并无其他异样。

    夜千辰脸色未变，大步走过去，心里又浮起一丝希望“纪若晴只是睡着了，你们都在骗孤对不对”

    纪若余听到夜千辰的声音，脸色立即大变，直接就朝夜千辰甩了两根银针过去“夜千辰，这里不欢迎你，你给我滚”

    夜千辰避让着纪若余的银针，眼睛死死盯着纪若晴的小脸，多希望她睁开眼，瞧一瞧她顾盼神飞的模样。

    “纪若晴，孤来了，你看看孤”

    “我妹妹根本不想看到你她如今人都没了你都还要来打扰她夜千辰，你简直太丧心病狂”纪若余毫不留情的朝夜千辰撒着银针，根根都是朝着要害穴位去的。

    夜千辰拧着剑眉，衣袂翻飞，轻而易举的躲着纪若余的银针，仍旧不死心的朝纪若晴看去“她根本没死对不对她只是睡着了纪若晴，你醒醒”

    纪若余冷笑一声，眸底已是疯狂的恨意“夜千辰，你既下旨赐死了我妹妹，又何必再来惺惺作态”

    “孤下旨”夜千辰突然愣了愣，随手将纪若余手里最后的银针挡掉后，跌跌撞撞的跑到纪若晴躺着的床榻边，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的看着她，“什么下旨纪若余，你必须好好给孤解释清楚”

    白樱兰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嚣张，她从殿外踏了进来，一边欣赏着罗汉床上纪若晴的尸体，一边得意洋洋的说道“是我替你传的旨意。你答应过我，会杀掉纪若晴。既然你不肯亲自动手，那就只能由我来动手了。”

    “你”夜千辰直接反手就甩了白樱兰一个耳光，清晰可见的通红的五个指印，瞬间就在白樱兰白皙的小脸上浮现出来，触目惊心。

    殿外跑进来一道火红的身影，他连忙扳正白樱兰的脸，仔细的检查了一番，然后怒目圆瞪看向夜千辰“夜千辰，你敢伤我妹妹我跟你没完”

    白樱兰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夜千辰，眸中泪光连连，她把夏显于的身子拽开，一个人步履蹒跚的走到夜千辰跟前“夜千辰，你居然打我你居然为了这个女人这样对我”

    “她给过你什么她只会找你索取但是我呢若不是我救了你的命，你早就死了啊”

    “”夜千辰冷眼看着她，眸中满是痛意，“你救过孤的命，所以孤不杀你，但从今日起，孤与你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白樱兰捂着剧痛的胸口，泪眼婆娑的看着夜千辰“你怎能这个女人，难道比你的命还值钱么我只不过是杀了她，与你的恩义就全没了”

    夜千辰透着寒意的眸光掠过白樱兰的脸，最后落到纪若晴的身上，冷厉的眸子明显温和了几分，带着痛惜与悔意“孤以前不明白，可听到她人没了的消息，孤才知道她很重要。”

    或许，跟他的命一样重要。

    纪若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看着夜千辰脸上伤心欲绝的凝重表情不似作假，他眸中闪过一丝鄙夷与不屑，而后哑着嗓音开口道“如今我妹妹人去了，我才明白，复国之事有多无趣我现在只想带着她回故土，好好送她最后一程。”

    纪若余说着，便拿过葡萄一直捧着的白缎，弯腰将白缎盖在了纪若晴的身上，将她从头到脚都遮了起来。

    夜千辰突然厉声喝道“你在做什么”

    纪若余满不在乎的瞥了他一眼，弯腰将纪若晴的身子抱起来，眼里含着恨意看向纪若余“我带我妹妹走，还需要同你说什么吗”

    夜千辰拦在纪若余面前，黑眸沉沉“不行，孤不同意。她孤要将她留在孤的身边。”

    “一具尸体，你如何留”纪若余嘲讽的勾了勾唇，“每日抱着尸体睡觉么”

    “”夜千辰的脸色越来越沉，沉默着。

    纪若余换了个方向，侧过身子避开夜千辰，继续往外走，语气里透着一股悲凉“她生是纪国的人，死是纪国的鬼，我不会让她死了以后还留在夜国的。”

    “她既然曾做过孤的美人，就该留在孤的身边，就算人没了，也该葬在孤这里。”夜千辰突然转身，一只手搭在纪若余的肩膀上，竟然打算开始动手抢夺纪若晴的尸体。

    纪若余紧紧抱着纪若晴的尸体，冷眼睨着夜千辰，面对他挥过来的拳头岿然不动。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夏显于突然动手帮忙了，他拦下了夜千辰的拳头，挡在了夜千辰和纪若余的中间，和夜千辰动起手来“这么久没交过手了，看看你可有长进”

    夜千辰急切的看着纪若余越走越远的背影，想追上去却被夏显于牛皮糖似的黏住了，他忍不住道“夏显于，你为何要帮纪若余”

    夏显于邪邪一笑，漫不经心的瞥了瞥纪若余抱着心爱的妹妹十分脆弱难过的背影，勾唇轻笑道“纪若余这么惨，纪国没了，妹妹也没了，你竟然还要同他抢他妹妹的尸体。夜千辰，做人还是要有点良心。”

    夜千辰愤恨交加，却因为暂时甩不开夏显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纪若余抱着纪若晴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里。

    等他们走了，夜千辰和夏显于两人也不打了。

    夜千辰的眸子里仿佛失去了光，沮丧的坐到了床榻边上，刚刚纪若晴还躺在这里，仿佛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夜千辰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榻上的锦纹，垂眸敛目，克制着悲伤不从眼睛里落出来。

    夏显于侧目望着白樱兰“纪若余带着他妹妹离开了，你要不要也跟我走”

    白樱兰却根本理都不理他，只咬着唇看向夜千辰，眸中情绪非常复杂，但她一点也不害怕。

    即便被夜千辰打了一巴掌，现在她的心里也充满了期待。

    纪若晴终于死了，以后，这王宫里就只有她一个人陪着夜千辰了。

    只要她做得够好，他总会忘了纪若晴，总会慢慢爱上她的。

    她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耐心，只要她慢慢等。

    没关系，她等得起。

    经过今日这一场惊天噩耗，夜千辰才清楚的意识到，纪若晴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要。

    原来，他是会喜欢上一个人的。

    可是往事已不可追，他明白得太晚，太晚。

    夜千辰怔怔然在纤云殿内枯坐了一夜。

    当曙光透过窗牖的缝隙，落到他脸上时，能看清他眸底布满的红血丝，还有深深陷下去的眼窝。

    吓得苏全不敢作声，他上一回看到夜千辰这样，还是他母后去世的时候。

    夜千辰哑着嗓子开口，声音涩得不像话，仿佛破铜烂铁在摩擦着“苏全，他们到哪了”

    苏全以为夜千辰想把纪若晴的尸体抢回来，连忙应道“刚出了城门外，奴才已经安排妥当，若王想要”

    夜千辰眸光喑暗，敛下眸子说道“千宸殿里那颗夜明珠，你遣匹快马送过去，这是她生前最后一个愿望，孤很后悔，当时为何没给她。”

    总要失去才明白，什么一统天下的雄心，什么纪国曾经的荣耀

    仿佛都变得不重要起来。

    如果她能活过来，这些他都可以不要。

    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他都愿意满足她，只要还能再看见她眉眼弯弯似月牙儿的笑。

    即便那笑不是为他，他也心甘情愿。

    可惜，没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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