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七十九章

作品:《梦里什么都有

    第七十九章

    沈昼叶没带手机,离开会场后却一时也不想去酒店办理入住, 便在街上游荡。

    雨雾茫茫, 她撑着伞走在喧嚣的长街上, 在附近街上买了削成玫瑰的芒果, 那些摊贩说着一口塑料英语, 沈昼叶听了许久才听明白是多少钱,将钱给了他。

    手机被偷这件事对人的冲击是很大的, 何况是在异国他乡。那毕竟是个常年握在手里的玩意儿, 原本每过一段时间就要低头看一眼, 看看有没有人找自己的生活必需品。

    丢了之后总有点空白之感, 像是把自己的手都丢了。

    但是再抬起头看向人间时, 这个世界却全然不同了。

    像是切断了所有的联系,没有社交网络, 没有哪怕一个人能联系到自己。

    如果想从世界上消失, 这就是最好的时候吧。古时的人们换个地方就能够隐姓埋名,可是现代科技这样发达,在信息时代的正当中, 人不可能消失得彻彻底底, 总有千丝万缕的东西将自己束缚在原处,令自己难以脱离这个令她疼痛的世界。

    天气黯淡,棕榈树被风撕扯,狂风吹卷着她的头发, 沈昼叶在街上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

    她路过一所印尼的小学,看见里面肤色与她不同的孩子们在操场上欢笑奔跑;街上有年轻的情侣戴着头盔骑摩托车女孩抱着男孩的腰, 他们改造了油门,轰鸣震天,嗡地飞驰而过。

    沈昼叶看着他们,忽然回忆起自己小时候,也曾和陈啸之如此。

    少年时的陈啸之骑着自行车载着她,穿过凛冬时分的小胡同。

    梧桐树光秃秃的,如刀朔风迎面吹来。少年被吹得脸泛红,那时还是个初中小姑娘的沈昼叶则坐在少年人的自行车后座上,抱着他的腰,将脸温暖又依赖地埋在了陈啸之的羽绒服帽子后。

    沈昼叶:“”

    沈昼叶自嘲地笑了笑。

    如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陈啸之已经厌恶她到了那样的程度,几乎连看都不愿意看她。

    沈昼叶只觉自己年少时的欢喜不应有这种结局他们可以天各一方,可以娶妻生子各自前往下一段人生,就像沈昼叶分手时和陈啸之说的那样。

    可无论如何,都不该碎得如此彻底。

    沈昼叶以一种悲哀的目光目送着那些年轻孩子们的背影,来自广袤海峡湿润的风吹过她的双腿。沈昼叶知道自己不能任性太久她得回酒店和所有人联系一番。

    她已经人间失联太久了。

    然后沈昼叶用力按了下裙摆,拉着行李箱,伸手拦了个车,回了酒店

    沈昼叶本来以为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找她她妈妈这几天比较忙,系里的事情一堆一堆的,听说过几天还要去评审项目。沈昼叶和她说了自己下飞机的时间,和下飞机之后要做的事情,沈妈妈应该是对她最放心的一个。

    没想到她刚进度假酒店要办入住,正朝外掏着护照呢,前台的小姐就一抬手示意她等下,道:“您稍等。”

    沈昼叶:“”

    然后前台的漂亮小姐姐拿起电话,照着便条上写的号码回拨五秒钟后电话接通,她说:“yes, she is here”

    “”

    “ye, checkg ”

    这是什么,怎么了沈昼叶完全没反应过来,却隐约也能觉出来这是有人找她找到酒店来了。

    前台小姐对着电话听筒,温和道:“sure”

    然后那位小姐转过头,对沈昼叶柔和地说:“陈先生想让您接一下电话。”

    沈昼叶懵懵的,手里还举着一根戳着芒果的棍子,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心想陈先生陈啸之

    他找我做什么

    沈昼叶接过电话,小小地喂了一声。

    听筒那头:“”

    沈昼叶隐约听到粗重的喘气。

    这怎么了

    “喂”沈昼叶呆呆地问:“heo”

    “”

    然后陈啸之开了口。电话里他的声音沙哑而粗重,近乎颤抖道:“微信为什么不回”

    沈昼叶完全懵着:“我上飞机了呀。”

    陈啸之那头电流声哧哧啦啦,问:“你不是北京时间三点钟要在首都机场中转”

    沈昼叶说:“我怕丢,没带我在国内的手机卡。”

    听筒里陈啸之抽了口气。

    “下飞机呢”陈啸之声音近乎咄咄逼人:“回个微信很难”

    沈昼叶心想这怎么了,怎么搞得好像挺在乎我的似的,明明现在讨厌我讨厌得要命,要不是我是你学生的话你连句话都懒得和我说,出国连机票都能鸽,因为讨厌我连他妈的大会报告都不来做

    在乎

    顶多是怕出事吧。

    沈昼叶诚实地回答问题:“手机可能是被偷了。”

    陈啸之:“”

    “那时候刚下飞机,”沈昼叶垂头丧气地说:“一摸口袋手机没了,总之现在是真的没手机,我也不知道大家都和我说了什么有什么事吗”

    “”陈啸之在那头立即冷冷道:“有什么事吗你再说一遍”

    “”

    你妈的。

    沈昼叶痛苦地心想等我心态好点了我一定要把你婊满知乎外加我校bbs让整个未名湖居民都看看谈错了恋爱的下场然后她卑躬屈膝地说:“有什么事吗,老师”

    陈啸之终于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冷漠地说:“没有。回我微信。”

    沈昼叶心想也就是我脾气面面的,换别人都要杀上去了可是她心里活动都没结束,下一秒电话嘟一声,十分冷淡地挂了。

    沈昼叶:“”

    前台小姐:“”

    沈昼叶看着手里被陈啸之挂掉的电话,憋屈得要命,对前台妹妹说:

    “打打完了。”

    手机丢了,沈昼叶没立即去买。

    一来在外国买手机联保很麻烦,二来她又有点穷,资金协调不上,三来她iad和笔记本都随身带着,iad连上wifi之后可以同等替代手机的功能

    至于买手机,则可以缓两天。

    海浪翻涌,白沙滩上笼着浓重的阴霾,海雾涨起。沈昼叶连上度假村的wifi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了一下微信:她妈妈果然找过她,问宝宝是不是下飞机了。

    沈昼叶如实回复妈妈,接着一检查,发现微信里39条未读有一半都是来自陈啸之他打了近二十通语音电话。

    沈昼叶:“”

    沈昼叶被他伤得透透的,只简单扼要地、应付式说了句我现在靠wifi活着,便退了出来,点开了周院士的对话框。

    她在上飞机前发泄般对周院士说了句“我不想念下去了”,虽是沈昼叶心中的真实所想,却用词太过极端。沈昼叶不能说自己对周院士没有负面情绪她本来在自己的领域做得也不算太差,周院士让她出国,却又对这里的系主任说,要给她换个领域。

    周院士似乎也惊了一下,问道:“小沈,你真的这么想吗”

    “我希望你重新考虑一下,”周院士道:“小沈,这是个十分难得的机会,我个人希望你能够坚强。”

    沈昼叶自嘲一笑,心想这要怎么坚强

    然后她回复道:“老师,我现在真的非常吃力。这个机会难得是真的,但是我觉得我已经到极限了。”

    她发过去,周院士久久没回。

    于是沈昼叶蜷缩在了柔软的床褥上。窗帘被大风吹拂,大海怒浪滔天。

    沈昼叶难过地心想,我都想从世上蒸发了

    aac办了两天,每天天气都很差。

    大风大雨,据说还有台风要变道,总之细雨从早飘到晚,海浪还在咆哮。

    沈昼叶和梁乐见了面虽说他们两个常驻的会场都不在一处,但中午见面吃饭却一点问题都没有。

    高昂的学术会议注册费用里包含了午餐和自助晚餐,他们数年没一起吃过饭了,中午便和所有参会人员一起,去吃了赠送的高级午饭。

    然而到了最后一天晚饭时,参会者分为了两波:

    一波是梁乐和沈昼叶这些学生和普通与会人员,另一波是真正的大牛、vited seakers和enary ecturers,也就是以陈啸之为代表的,大佬们。

    会场大堂里,梁乐坐在沈昼叶旁边,看着那群西装革履去参加晚宴的人,懒洋洋道:“特邀报告和大会报告的专家有晚宴,要求正式着装的那种。”

    沈昼叶坐在室内喷泉旁,捏着自己的小包,说:“唔。”

    “陈啸之没来,”梁乐又说:“他没把自己的晚宴邀请卡给你让你去浑水摸鱼吗暴殄天物的东西,我当年不喜欢他果然没错。”

    沈昼叶:“”

    沈昼叶脸上又一次写上了“别说了我好受伤”气个大字。

    梁乐一举手,叹了口气:“算了,我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昼叶捏了捏自己的爪子,有点卑微地问:“学长,他们去吃晚宴,我也没有邀请卡,那我们去吃沙茶串串吗”

    梁乐:“行啊用不用我拉几个我们组的沈昼叶你长得又挺可爱,画点妆,我就说你是我非常好的妹妹。让这帮母胎单身的老爷们儿请咱俩吃。白赚不赔。”

    “”

    “以后真的,学长,别这么利用我了,”沈昼叶羞耻地说:“我从成年之后每次去三里屯都被你毒害,用我买单就算了,你现在连不到三百块的沙茶串串都要利用我”

    夜色深重,梁乐伸了个懒腰:“我这个月好穷,而且你这种美色,不用白不用嘛。”

    沈昼叶:“”

    “话说回来了,我利用你买单这事儿,要是陈啸之知道他得气死,”梁乐忽而促狭地说:“我是说你们小时候的那个陈啸之。他宝贝你宝贝得要死,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冻了,别说付账,他有多少给你花多少。”

    梁乐仿佛特别爽似的,在夜风中闭上眼睛,问:“他要是知道,他得什么心情太爽了吧。”

    沈昼叶揉了揉自己的满头小卷毛:“这我不知道,但我估计现在这个他十有,会更厌烦我。”

    “”

    梁乐道:“厚。”

    “他够看不起我的了。”沈昼叶卑微地说:“学长你想告诉他也行,我戴个耳塞躲一边。”

    夜幕降临,黑夜滚过热带沉闷的雷。

    他们两个老友撑着伞走在码头边上,黑夜中停泊于港口的船涨落抖动,细雨颤颤地落在伞顶,细密柔软的声音落满世间。

    孩童们们冒着雨,赤脚跑过水洼,暖黄的灯悬在摊位上,塑料布被风刮得呼呼甩着水。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沈昼叶小声道:“学长,我到底是怎么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呢”

    梁乐沉默地看着她。

    汹涌海浪拍打着海岸。

    “我”沈昼叶痛苦地说:“除去其他方面,陈啸之在学业方面对我没得说,是真的对我很好我能感觉出来,他对我有很高的期待。我隐约能觉出来,陈啸之之所以现在对我这么坏,应该是因为他对我很失望。”

    “对我失望的人应该很多吧,”沈昼叶低声道:“学长,说实话,我每次想到他们,就特别的害怕。”

    梁乐撑着伞,静静地看着她。

    “我知道慈老师”沈昼叶垂着头说。

    沈昼叶伸出手指,颤抖着数道:“还有陈啸之,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和你提过的我父亲”

    沈昼叶颓然地说:“还有,过去的我。”

    梁乐:“”

    沈昼叶又忽而一笑,苍白道:“也没什么,我最近心态不太好,一说话就反正挺压抑的,排解也排解不掉,学长你不用太在意我啦。”

    下一瞬间,梁乐轻轻伸手,抱住了沈昼叶。

    海浪如碎玉飞溅。

    “没事的,”

    梁乐握着伞,将老朋友紧紧抱着,心酸地说:“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那一瞬间沈昼叶泪水几乎都决了堤。

    这是她触碰到的唯一一个怀抱,来自梁乐,一如既往地不算温暖,带着苍白而无力的安慰,可是那是真切的温度和人。

    曾经娇气的沈昼叶踽踽独行于世,习惯了如石头的冷雨,连这种温度,都能牵动她最疼痛的心弦。

    “我不懂,”沈昼叶嚎啕大哭:“我不懂,他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强加在我身上。”

    “放过我吧,”沈昼叶绝望地自言自语道:

    “放过我吧。”

    该打的仗我已经打过了。

    我呕出过我心头最红的血,我将我切开奉献出来,我曾经赤诚真挚如初生的婴儿。

    我曾锐利如刀,锋利如刃。我怀着一腔热忱冲入世界,如今躺在泥里,锈迹斑斑。

    放过我吧。为什么不愿意放过我

    沈昼叶几乎要碎了

    梁乐在回学校前,先转道回了国。

    他去年过年都不在家里,如今难得近一点,自然是要回去看看父母的但是这一下,把沈昼叶一个人留在了印度尼西亚。

    他回去前一直和沈昼叶在一处他主要是觉得沈昼叶太抑郁了,必须得有个人陪,可是机票是他提前定好的,断然没有不回去陪父母的道理,日子到了,他总要走。

    梁乐临走前又抱了一下沈昼叶,难过地道:“我回去之后一定去加州找你玩,你开心一点。我这次陪不了你到最后,太对不起你了。”

    沈昼叶笑了下:“这算什么,别放在心上。”

    梁乐心酸地说:“我最困难的时候,也是你陪我走过来的。”

    沈昼叶笑道:“都哪跟哪呀,这点算什么。”

    “沈昼叶,你提前回去吧。”梁乐站在机场,歉疚地说道:“我实在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

    那句话,也许是个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