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乔喻送走后, 玄无坐回窗前继续喝茶, 直到一壶喝完, 突然看向忘尘，问道“贾家那里……你可有打算？”

    听到贾家，忘尘眉头都没动一下，手上不停, 将燃尽的香灰收拾干净包好, 只摇了摇头。

    “说起来，你该唤王老爷一声姨父的。你不愿认贾家人, 王老爷却不是贾家的, 何不去认个亲？”

    “忘尘已是方外之人。”语气有些硬邦邦的，显然并不愿意。

    “你母亲的事，同王老爷总不相干。若有王老爷帮忙, 且不谈公不公道, 至少能将你母亲的东西拿回来, 好歹留个念想。”

    忘尘沉默片刻“……都是身外之物。”

    “这是你的私事，我不干涉，只盼你莫后悔。”玄无见他如此固执, 也不好再说什么，见气氛有些冷凝, 便转移话题道“师父的回信大约这几日到, 你留意些。”

    “我知道了，”忘尘应了一声，随即问了句“我们何时回南？”

    玄无拖着下巴想了片刻, 艰难道“尽快……”

    “你上月也是这般说的……少爷，不能再拖了。”

    一时无人答话。

    良久，玄无口中传出一声轻叹“我知晓的，只是……借命谈何容易？换谁都不会轻易答应的，我如何开得了口？”

    “总要试一试，已经不剩多少时日了。当初你将我支开，独自一人进京，中了暑气晕倒路边，便是王老爷救的你。

    “你看不见王老爷的面相，推演命理还遭到了反噬，这是从未有过的。在京城这许久也未再碰见第二个，可见祖师的推算没有错。少爷，这是唯一的机会，你若是开不了口，我去。”

    “等等……”玄无阻拦道“该我去说的，如何能叫你开口。”

    忘尘蹙了蹙眉，他难得说这一大长串的话，是因为面前之人这段日子一直犹豫不决。

    玄无所在一脉乃道家正统，还是传承了修炼之法的一支。只可惜天道不容，修炼者一代比一代弱，传承陆续断绝，到如今已经看不见修炼者的身影了。

    玄无这一脉名为仙名观，多年隐世不出才勉强保留了星火，就算这样，百余年的时间里，从香火鼎盛的大道观没落成了荒野里无人踏足的小山头。

    仙名观的传承原本应当在玄无师父这一代彻底终结，多收了一个玄无的后果就是师徒二人都饱受五弊三缺的困扰，运势极低，一个不小心就会死于非命。

    唯一的希望就是寻找有缘人，借助有缘者的命格气运，以阵法符篆蒙蔽天机，再辅以本门独传的修功德法门，修行有成者，甚至能够长命百岁。

    这个方法可以说非常完美，最大的困难就在于如何找到“有缘人”。玄无的师父明空真人耗费了十余年修为，承受了严重的反噬才测算出了一个模糊的指向。

    如今重重迹象都表明这个有缘人十有找着了，玄无却是喜忧参半，在没有足够的交情或者筹码的情况下，被拒绝乃至防备的可能性太大了。

    这便是他犹豫不决的原因，但是忘尘的话也有道理，他的时间不多了。能好好活着谁愿意去棺材里躺着，即便出了家也没过过一天苦日子的玄无半点都不想“英年早逝”。

    ……

    从别院出来，乔喻并未回府，而是去了庄子上，跟着的是王石之子王俞。王俞是王石次子，稳重又不失机灵，王石升了副管家之后，乔喻便挑了王俞接替，跟着他出门打点。

    庄子上照旧安安静静的，乔喻下了马，直接去了库房。

    小库房里，新送来的各色香料放了慢慢一整个大木柜，乔喻挨个儿检查一番，都是上等好香。其中又有龙涎香和龙脑等极品名香。龙涎香只拳头大小，是走南洋的路子买来的，价比黄金。

    作为御用香料，龙涎香的药用价值不必多言。乔喻费力气偷偷弄来这一点倒不是为了入药，而是作为香引子来使用。在制香的过程中，如果加入少量的龙涎香粉末，就能其它香料的味道完全呈现出来，还能使香气变得柔和，更加有穿透力，是一种非常优秀的辅料。

    他琢磨香料已经有段日子了。香疗也是一种医术手段，从医理上说，香味可经由口鼻肌肤进入体内，从而影响脏腑，亦能调和气血、缓解精神，常用来防病治未病以及调节养生。

    乔喻虽走的神医路子，但从一开始就尽力培养医者，传授医术，对太医院也丝毫不藏私，这种“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做法放到普通人身上大约行不通，但于他而言，好处远大于坏处。

    尤其是配出了系统出品的养元丹的替代品——养身丸后，乔喻越发轻省。作为养元丹的低配版，养身丸延续了其百无禁忌的优势，无论是治病还是养身，都有奇效。

    而今乔喻只须贡献贡献方子卖卖药丸，就能收获大把名望和人脉，既提高了当下的医学水平，有利于长远发展，又能令他免去行医的麻烦，可谓一举多得。不管怎么说，总有些人的请求或者说要求是不能轻易拒绝的，比如宫里头的那两尊大佛。

    上皇年纪不轻又受了刺激，早两年就有中风之兆，如今看上去似乎养好了，其实隐患仍在，每几月都会有些病症。乔喻同太医院交好，自然清楚内情。

    当今登基尚不到两年，初登基时便免了选秀，大选三年一回，荣府想要送元春参选的便是明年的选秀。但乔喻知道，明年的选秀，当今以劳民伤财为由再次取消，贾府不愿盘算落空，这才走了后宫的路子将元春送去做了女史，以图后效。

    进了宫，再想出来就难了。贾家不上不下的尴尬地位注定了元春的十年蹉跎，一朝封妃，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美好假象也只维持了短短几年便烟消云散，令人唏嘘。

    一时间想远了些。乔喻收回思绪，将龙涎香单独封好塞进袖子里，其余的叫王俞领人每样搬一半回府里去。

    第二日，乔喻从宫里回来，就听说玄无递了帖子，有些诧异。等见了人，越发惊奇。

    这还是玄无头一次正儿八经投帖子上门拜访，也是他头一次求人。

    事关生死大事，玄无神情十分凝重，闷头灌了几杯茶，见乔喻一直耐心地等着，才鼓起勇气道“可有兴趣听个故事？”

    乔喻颔首。

    玄无故作轻松道“这要从我的师祖的师祖那一代说起了，你不是好奇我观人气运的本事么，这便是本门的传承。本门乃正统道门，自祖师起至……百年来，道门衰弱，我仙名观从前也是香火鼎盛的大观，然而自师祖起避世隐居、三代单传，师祖多年前仙去，如今只剩我和师父二人相依为命……”

    玄无说了很多，乔喻一直认真听着。

    依照玄无话里的意思，像仙名观这样拥有修炼法门的道派起初有许多，随着时间推移，以各种各样的原因陆续断了传承，如今已经找不出几个有修为的道士了。即便有，多半也像他们一样躲了起来。

    道士们堪舆算命捉鬼，无论哪一项都需要修为。然而整个道门就像遇了劫数一般，冥冥之中有力量在阻挠修道者，压制的力度不断增强，佛门那边也是如此。

    乔喻对这个世界的修炼法门一直挺感兴趣的，每个世界规则不同文字不同，修炼方法并不共用，系统不特定世界功法，乔喻也没处找去。

    玄无的讲述让乔喻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认识，这都是上一世不曾接触过的一面。

    直到玄无郑重地说出他进京的目的是为了寻找有缘人后，乔喻渐渐有了猜测。玄无口中的有缘人是有大气运有大功德的人，如此才能为他们庇护。玄无进京几月，接触最多人的只有他。玄无希望他们一脉能获得乔喻的帮助，而回报，只要他们有的尽数奉上，以换取仙名一脉传承下去的希望。

    但是这种庇护是有风险的，等于是将自身气运借给他人。如果被庇护者为恶，哪怕再小也会报应在庇护者身上，同样的，若是为善也是如此。

    “我和师父避世多年，从未做过一件亏心事。我师父还会定时下山为周边的村民们看病，我医术不精，只能送些药材。虽未行过大善，我们师徒二人也绝不是坏人！”玄无认真道，说罢，紧张地看向乔喻。

    乔喻敛眉沉思。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换成别人恐怕怎么都不会借气运给才认识几个月的人，但乔喻在认真考虑。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的气运和功德来自于几百个世界的积累，不可撼动，借点气运不算什么。即便被坑了，也顶多会是在这个世界时有点倒霉，更别说他没那么容易被坑。

    这个决定并不难下。

    “我答应你。但是，我要你们的修炼法门，不知道可不可以？”乔喻说道。

    听见这话，玄无不但不生气，反而眉头猛地一松，神情激动地道“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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