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103章 命定

作品:《定海浮生录

    哈拉和林城外, 绛紫的暮空中,远方现出坠往地平线上的大火星, 项述跟随车罗风来到皇宫后高地上的石塔前。石塔外有一棵半枯大树, 相传它是五百年前, 卫青攻破龙城时亲手在此地种下。

    “收到我的信了”项述说。

    车罗风只是沉默地站着, 项述倚在树干前, 眼望远方的地平线。

    “那汉人是谁”车罗风忽然问。

    “比起他的来历, 你更应当关心的是周甄的下落。”项述英俊的面孔笼罩在日落时最后的光里, 很快,漫天繁星升起来了, 星光照耀着龙城皇宫高地上的二人。

    车罗风抬眼一瞥项述,飞快地说“他在哪里谁告诉了你这个消息我们只发现了阿克勒族的死者们想报仇。周甄始终没有出现过,一直没有”

    “会有机会的。”项述淡然道,离开那大树, 正要朝车罗风走来, 忽然动作一顿,仿佛依稀想起来了什么, 似乎同样也是在一棵树下,树的另一边,有着似曾相识的感觉。无数错乱的记忆碎片仿佛一瞬间涌入了项述的脑海,令他安静地站着, 不发一言。

    “安答。”车罗风终于再按捺不住, 朝项述开口道。

    项述却抬起一手,示意车罗风不要打断自己。

    “不我不是。”

    犹如有一个声音, 在树后轻轻地说“我只凑巧是个你所想的合适的”

    项述转过,来到树后,树背后却空空荡荡。

    项述的眼神现出了几分茫然。

    “安答”车罗风快步走来,充满疑惑地问。

    项述一手按着树干,稍稍低头,眉头深锁,再抬眼瞥向车罗风时,眼神里带着少许无助。

    “你怎么了”车罗风奇怪地问道。

    皇宫寝殿内。

    阿克勒王喃喃道“很多年前呐述律温曾是我的安答。”

    陈星听到这话时,顿时就怔住了。

    “你你们”陈星说,“原来这么亲近吗”

    阿克勒王吁出一口滚烫的气,陈星为他换下湿布巾,阿克勒王的话断断续续,其中夹杂着许多古匈奴语,陈星听得似懂非懂,只能明白大体的意思许多年前,阿克勒王与铁勒王也曾立下过同生共死的誓言。然而随着大草原上水草的变迁、铁勒与匈奴关系的时好时坏,两族在岁月之中,逐渐变得疏远了起来,述律温与阿克勒王亦渐渐地忘了这事。

    兴许是大家都记得,却谁也不再主动提了。

    但每一次述律温前往北方视察时,都会带着武士们到阿克勒族的营地来作客数日,两人见上一面。

    “他喜欢汉人,”阿克勒王喃喃道,“他的儿子述律空,也像极了老子。他们都想与知书达礼的汉人、心地善良的汉人、会读书写字画画弹南方的琴的汉人、会吟诗会赞咏大草原上星辰与群山之美的汉人”

    “共度一生。”

    陈星安静地听着,而后道“所以他爱上了项语嫣。”

    “嗯”阿克勒王缓缓道,“他第一眼,就爱上了那个汉女。而小时候的述律空,就像他老爹一样,他喜欢南方,想去江南,去他母亲的故乡,找到他命中注定的那个汉人,那孩子不想当大单于,都说你们汉人住的地方,就像仙人的秘境,是繁花盛开、小桥流水的世外桃源”

    陈星笑了起来,为阿克勒王敷上湿布巾,说“来日你将有机会,带着你的妻子、孩子到我们的家乡去作客。”

    “谢谢你,”阿克勒王缓缓道,“述律空在南方的日子里,得你照顾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与你曾经认识,你是个善良的孩子。述律空一定找了很久,才找到你,在我们匈奴人的说法中,这就是命中注定。”

    陈星“”

    哈拉和林后宫高处树下。

    项述出了口气,忽然有点疲惫,车罗风却执着地说“这些日子里,我常常等着你,我以为你将待在南方,不会再回来了。”

    项述回过神,一瞥车罗风,以一句草原的诗回答了他

    “相聚短暂,离别永恒。风将停散,雪将消融。”

    听到这话时,车罗风蓦然色变,只因下一句是“在那遥远的南方,桃花绽放之地,才是我的温柔乡”,项述本想告诉车罗风的是,缘起缘灭,不必强求,哪怕再好的朋友,来来去去也是寻常,没想到车罗风却会错了意。

    “所以那就是你的命中注定,”车罗风黯然,低声道,“是你的温柔乡。”

    “什么命中注定”项述随手拍了下树干,抖落一地树叶。

    车罗风说“我记得,我一直记得。那年你就说过,要到你母族的地方去。”

    “有么”项述俊脸上竟是出现了不易察觉的一抹微红,想起那年夏日,他得知周甄与车罗风在一起时,车罗风问起他何时成家。

    那天午后。

    他们在萨拉乌苏河畔垂钓,项述对此的回答则是“我会一直等待着,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到来”。

    “你又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了”当时车罗风不满地问他。

    “也许是个汉人,也许是像我们一样的塞外人。”项述注视平静的、波光粼粼的水面,大河闪耀着日光犹如广阔的梦境,“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都不要紧。必定是个像我娘一般,心地善良,读过许多书,也知道许多事,见过世上许多不平之事,自己却像春风,又像桃花一般,温暖的人。”

    车罗风沉着脸道“说来说去,还是喜欢汉人。安答,你不过是听多了故事,想要汉人的东西罢了,待我来日当了族长,带着铁骑南下,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取来。”

    “你不懂,那就是我的命中注定。”项述淡淡道,最终起身走了,扔下尚在河畔的周甄与车罗风。

    哈拉和林后宫树下。

    项述沉浸在回忆中,直到车罗风的声音再次响起,方将他拽回了现实。

    车罗风迷茫而悲伤地看着项述,说“就是那小子,你南下回来,带来了那个汉人,那就是你要找的。”

    “是他找到了我。”项述本想告诉车罗风,若没有陈星,自己已经死在阴暗的地牢里了,那里没有桃花,也没有春风,但转念一想,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将南下的日子平平淡淡一句带过,最后说“缘分使然,你说得对,安答,陈星是我喜欢的那种人,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

    车罗风说“哦找到你的理想了你要与他成亲么他还不一定答应呢。否则你为什么还在患得患失安答,我记得从小时候起,但凡你想要的东西,你都会竭尽全力地去取,我看他似乎也没答应你”

    项述一怔,皱眉,没想到车罗风的眼神竟如此锐利,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忐忑。

    “这与你有关系”项述被车罗风说破心事,略有点恼了,又骤然想起树后的那声音。

    “我只凑巧是个你所想的、合适的、你觉得自己应该与他成亲的那个人而已。你没明白,你该把这个戒指给一个让你看见他时,心脏就会怦怦跳起来,总想找由头与他多说说话,看见他与别人在一起时”

    项述不知为何,这一路上每每忐忑,想不顾一切朝陈星坦白之时,耳畔便会莫名其妙地响起这句话,仿佛提前拒绝了他。

    分明陈星就是那个从小便存在于他心里,完美的、令他赴汤蹈火也要与其共度一生的爱人。这个念头却总是挥之不去,就像随时警告着自己,陈星断然不会接受,说不定会用一样的话,不留情面地拒绝他。

    他忍不住再三试探,却始终得不到回应,他们不过认识了短短半年,项述却仿佛觉得,已经被陈星拒绝了一辈子,这感受当真让他十分挫败。

    车罗风说“忘了那汉人罢,他要喜欢你,自然会告诉你。你只不过想去南方生活,是不是我陪你去,周甄已经死了我不想再见到他我这就召集族人,随你离开哈拉和林,我们到南方去,去建康去江南叫他们的皇帝把住的地方让出来,让你当汉人们的皇帝”

    项述蓦然揪住车罗风的衣领“安答”

    车罗风不住喘气,项述低声威胁道“周甄曾是你的爱人必须由你自己去面对无论他是死是活,你都须得给族人一个说法”

    车罗风却推开项述,几乎是恼羞成怒道“他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模样他已经不是他了,他甚至不是人”

    项述怒道“你也得去见他一面亲手送他离开”

    车罗风眼中带着惶恐,忽然树后响起一个声音。

    “那个”

    陈星惴惴不安地说道“我”

    项述与车罗风马上分开,彼此假装若无其事。车罗风短暂地错愕后便回过神,瞬间被点燃了怒火。

    “汉人,你偷听我们说话”车罗风一手按在刀柄上。

    项述却不易察觉地挡在了陈星与车罗风身前,扬眉示意陈星说。

    “我只想告诉你,阿克勒王好多了。”陈星马上说,“我什么都没听见,我刚来。”

    “我可以作证,”那狈牵着陈星的狗,正在替他们遛狗,说道,“他确实才来。”

    项述“”

    陈星又道“阿克勒王有话想对你说。”

    项述于是看了车罗风一眼,坦然跟着陈星走了。皇宫深处寝殿内,阿克勒王已恢复了清醒,断断续续交代了事情的经过。果然有关由多。近半个月前,阿克勒人发现了活尸南下的踪影,且行进方向,正是从卡罗刹出发,前往阿克勒族扎营的所在地,巴里坤湖。

    阿克勒王严阵以待,率领族中卫士紧密防守,发现魃军的首领,赫然正是已死后被葬在卡罗刹山中的大儿子,由多

    但那伙魃的目标,却不是自己。由多只是远远看了父亲一眼,便带领群魃,前往巴里坤湖。阿克勒王马上号令全族离开湖畔,撤往数里外的高地,他亲自赶往湖中,并发现了周甄正在施展法术,发动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你看见他了”项述握紧了阿克勒王的手。

    阿克勒王点头,周甄使用一个拨浪鼓,便召唤出了湖中成千上万的白骨。牛羊骨、象骨、豹骨、飞鸟的苍白骨架,犹如湖浪一般,前赴后继,一层层地涌上湖边,成为了一支白骨大军。

    陈星马上想起了上一次在哈拉和林时,周甄所复活的骨头。那堆骨头原来是从湖里召唤出来的难怪阴山中的墓场,根本找不出这么多的白骨材料

    而就在周甄身后,还有一个祭坛,祭坛上出现了蒙着兽皮的、如小山般的物事。

    由多尝试着冲上岛屿,对周甄展开了攻击,却因兵力太少,被白骨军团击退。周甄看那模样,似乎还想抓住由多,阿克勒王终于再按捺不住,加入了战争,营救儿子。

    那是魃军与白骨军的一场大战,见证这场遭遇战的凡人只有阿克勒王,场面极度诡异,没有喊杀,只有互相之间的撕咬。

    由多借机暂时逃离了战场,继而周甄弃岛上祭坛于不顾,亲自追击。阿克勒王则受了重伤,竭力前往哈拉和林,最终昏迷在了荒野树丛当中。

    “救救由多。”阿克勒王恳求道。

    项述皱眉,答道“已经派出斥候,正沿着荒原搜索。”

    阿克勒王点头,陷入沉睡,陈星知道这一次的昏睡是药性发作了,两人于是让他好好休息。项述交代了守卫,与陈星回到寝殿之中。

    天已昏黑,晚饭后,陈星见项述只是坐不住,自己也有点焦虑。

    “周甄守护的东西,会是什么”项述皱眉问。

    陈星也是一筹莫展,根据阿克勒王的描述,周甄所亲自看守的东西一定非常重要,长约近丈,高有六七尺,放在祭坛上,犹如一座小山,也许是什么动物的尸体可是如今王子夜麾下已有了动物骸骨军团,周甄还在准备什么

    “也许是一只妖兽的遗骸,”陈星猜测道,“多半是用来对付哈拉和林的。”

    项述起身,陈星忙道“你先坐下,我知道你担心族人,可现在黑灯瞎火的,上哪儿找去”

    “什么样的妖兽”项述望向陈星。

    “我不知道”陈星皱眉,“肖山与司马玮离开的方向,恰好就是阿克勒族所在的方位,也许他们能查出什么来。项述,你的族人们需要你,现在绝对、绝对不要离开哈拉和林,哪里也别去,答应我。”

    上一次车罗风入魔,简直令陈星挥之不去,疑神疑鬼,但只要陆影现在还是安全的,他宁愿哪里也不去,等待周甄前来攻城。经历了长安魃乱后,王子夜急需补充新军,城内十来万骠勇善战的诸胡骑兵,简直就是魃军上上等的补充材料。

    项述听到这话时又忽有所感,凝视陈星。

    陈星“”

    陈星尚且不察,分析道“从描述看来,这家伙体形不会太大。也许是周甄从某些妖兽的埋葬之地,挖出了尸骨,万法归寂已有好些年了,北方大地一定也有不少妖怪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咱们的对手不是龙,龙不可能这么小。”

    项述心烦意乱,“嗯”了声,陈星已有点困了,从他们回到城中时,天气便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入秋之际降温极快,风沿着皇宫穿堂而过,竟是有了些许刺骨寒意。

    “睡罢。”项述说。

    皇宫中被打扫出的房间只有一个,更有近百年未曾有人住过,陈星与项述住一个帐篷也已习惯了,于是脱了衣服,躺上简陋的地铺去。

    “你也睡吧,”陈星说,“这一路上你最累,抵达哈拉和林后还马不停蹄地做了这么多事。”

    项述从进入敕勒川后,精神便绷得极紧,进城后方渐渐松了下来,昨日先是召集各部开会,忙了一晚上,倚在宫内角落里睡着了,今夜方能躺下好好歇一会儿。于是也脱了衣服过去,躺在陈星身边。

    “晚上会很冷,”项述说,“寒潮来了,得将被子叠上。”

    陈星于是将两床被子叠在一起,与项述睡近了些,忽然发现这一路上,他们除了上长安时,其余时候都在一起睡,所谓“出同车,坐同席”大抵如此。也许胡人不太介意,但在汉人的习惯里,必定是竹马之交、友情甚笃之人才做这等事。

    项述看了陈星一眼,示意睡过来点。这房间四面漏风,已有刺骨之意。项述躺下不久,又不安地瞥了眼外头。

    风越来越大,呜呜呼呼的风声推拉着紧关的窗门,阵阵作响,殿内灯火忽明忽暗,较之苻坚奢华的皇宫,又是另一番光景。

    “塞外生活艰苦,”项述忽然说,“不比长安,凑合着罢。”

    陈星出神地看着灯光映照中的穹顶,那金漆早已褪色,却依稀能看出曾经的龙城匈奴皇宫之中,那鼎盛时期的辉煌痕迹。

    陈星忽然笑了起来,项述侧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对视,陈星脸上带着少许红晕。

    “为什么,”陈星想了想,问,“你们不搬到哈拉和林住,而是选择了敕勒川呢”

    陈星记得述律家有不少钱,若迁来哈拉和林,好好修缮下皇宫,想必将有一个固定居所,不必再过游牧的日子。

    项述答道“气候原因。”

    陈星“啊”了一声,项述在被里不舒服地动了动,片刻后索性侧躺着,面朝陈星,陈星心脏怦怦跳了起来,也侧过身去,枕着自己手臂。

    于是两人面对面,注视对方。

    项述看着陈星的眼睛,专心地说“塞外有些年头,会很冷很冷,伴着雪灾,最严重的时候叫寒岁,一年里,甚至会有七八个月无法放牧。”

    “啊。”陈星十分惊讶。

    “牛羊大批冻死”项述调整了姿势,与陈星一般,也枕着自己的手臂,曲起膝,赤脚在被褥下无意识地与陈星碰到了一起。项述的脚很大而且十分温暖,全身散发出的灼热气息将陈星纳入了这天寒地冻中,温暖的势力范围里。

    “河水封冻,冰川雪线下降,”项述出神地说,“连天上的鸟儿都变少了,最冷的年份,大雁甚至不飞过长城。”

    “是这样吗。”陈星倒是完全不知道。

    “于是八十年前,刘渊才越过长城,入关劫掠。”项述说,“匈奴人最先活不下去。哈拉和林又在广原川的风口上,一旦起了大风,便会像今天这般骤然遇寒,不适合长居。”

    陈星说“只有三面临山的敕勒川,才能抵御寒冷。”

    “嗯。”项述说,“他们都想南迁,进关去抢你们汉人的东西。”

    陈星安静地看着项述,忽问“你想去吗”

    “你说呢”项述听到这话,有点不高兴了,反问道。

    陈星“我问的是你想去南方吗,不是你想去抢吗。”

    项述“”

    陈星“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他能感觉到,项述也喜欢南方。

    “以后我带你去建康,”陈星说,“和你见到的南方,都不一样。”

    “为什么就这么笃定我会跟你走”项述随口问,“孤王是大单于,有这么多的族人要养活,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陈星说“你可以来做客的嘛。”

    项述“你家不是在晋阳”

    陈星想了想,正要朝他解释时,项述却动了动左手,在被子外朝他露出了小指头,陈星便笑着与他勾了勾。

    项述看着陈星的眼睛,说“你的眼睛和我娘一样,也是黑色的。”

    “你不也是么”陈星说,“你的眼睛,啊你眼里有一点点金色”

    陈星以前很少注意,但在这时,两人离得极近,他发现了项述深邃的瞳孔里,带着细微的金棕色,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陈星凑近了些,项述的呼吸便急促起来,低眼看着陈星的唇,片刻后,项述反而先被陈星看得有点不好意思,闭上眼,侧过头去,把手放在自己胸膛前,说“睡吧。”

    陈星朝项述挪过去了点,靠在他的肩侧,项述没有像从前一样,主动伸出手搂着他。但皇宫外的风,听起来就像那天在船上的海风般,一阵一阵的,不由得令陈星心神荡漾。

    他很想凑上去,亲一下项述的侧脸,几乎是用尽力气才按捺住内心的这一念头,种种过往犹如大梦浮生,却都已是上辈子的事了。陈星不知道上一次,项述待他的感情从何而起,但今日阿克勒王所言,让他处于极大的震撼之中。

    项述也像曾经的拓跋焱一般,憧憬着有一个汉人爱人吗那自己暮秋节当天,说来拒绝拓跋焱的话,不也等于是拒绝了项述

    如果时光倒流回去,陈星当初一定会明明白白地告诉项述,不是这样的啊啊啊甚至他还愿意冒着挨揍的后果,亲他一下。只要亲一下,就什么都不用说了,把选择权交给项述。但事到如今,陈星反而又什么都不敢做了,只恨自己怎么又变得怂了起来。

    “我做了许多梦。”项述对陈星的小心思毫无察觉,忽然又说。

    “嗯”陈星刚想横下心,再靠近点时,项述的话却打断了他的思路。

    项述的双眼没有睁开,睫毛在昏暗的灯光下笼着淡淡的微光,又道“说梦不确切,仿佛是在地牢里做的梦,只是过后想起来了,又似乎更早,记不清,不好说。”

    “梦见了什么”陈星问。

    “很多。”项述睁眼,带着疑惑,又侧头看陈星,说,“梦见我不知为何,追着你,离开了敕勒川,再回来时,敕勒川已被烧毁”

    陈星“”

    “还梦见敕勒川下的定情古树。”项述说,“暮秋节后的第二天,你也在敕勒川,下雪了。”

    陈星心脏跳得愈发强烈,心道想起来了他能全部想起来吗

    他不敢打断项述,只让他自己回忆,说不定在这寒风怒号的暗夜里,项述会倏然间醍醐灌顶,忆起种种前事

    但半晌不听项述回答,陈星又小心翼翼地追问道“还有呢”

    项述自言自语道“还梦见了拓跋焱,递给你一枚戒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星心想别的你记得也就算了,怎么都活过一世,还不忘吃拓跋焱的醋

    “小时听我娘说起过,”项述想了想,说,“北方大地,有一位鹿神,守护着全天下的梦。不知道是否找到它,就能问个清楚罢了,有机会再说吧。”

    陈星想起慕容冲所转述的,也与“梦境”有关,记忆清晰时,人便能忆起往事,记忆模糊不清,便化作梦境。说不定陆影还真能解决

    风越来越大,枕着风声睡倒是很舒服,陈星连日疲劳,很快就睡得不省人事,项述也睡熟了,然而直到快天亮时,一阵喧嚣声吵醒了二人。

    “抓到了一个奸细”外头喊了起来。

    项述马上坐起,陈星睡眼惺忪,外头进了一名斥候,见两人刚起床,项述赤裸半身,挡住身后的陈星,一时不敢多看,慌忙躬身,报道“大单于,我们在敕勒川中抓到这家伙。”

    接着,五花大绑的拓跋焱被押了进来。